孩子們的房間里,電視機前,林蘭坐在椅子上發呆,一前一后,有規律的晃著腳,手里捏著那座小神像。
無所事事成為了一種常態,林蘭覺得自己的習性快要如同植物一般了。
林蘭撥弄著星杋留下的神像,說起來這可以稱為一座神像嗎,它只像是一個小小的泥偶,可它畢竟也是神像呢,所以該說是一尊嗎,但它實在是小小的……
林蘭對它生不起敬畏之心。
林蘭把神像舉過頭頂,用那小小的神像的牽引力把自己丟到床上,
相比于前些天的光怪,“神”這份概念進入自己世界的帶來沖擊反而沒多讓人感到無可適從。
頭發松散著鋪在床上,林蘭盯著那座神像,小聲地開口:
“也看看我吧,回應我吧,拜托了?!?/p>
“不回應的話我也會祈禱的,我會一直不斷的祈禱和傾訴,覺得困擾也好,拜托給我些回應吧。”
“請告訴我在此刻應當如何面對困境,我有沒有辦法能夠幫得上小燈,星杋他們的忙。”
說完后,林蘭閉上了眼睛,把神像降下又舉高,突然開始劇烈的晃動。全然不在乎自己做的或許是不敬的行為。
連續晃動中,或許是被自己弄煩了,林蘭感到手中的神像微微的顫動了一下,睜開眼后,發現神像的背后微微閃著光,林蘭立刻打了個滾,把它立在床上,翻了過來,發現背后開始浮現出極淺的,發著微光的文字,林蘭跟著出聲念道:
“垂蕩自天空,連接夢與彼方的絲帕無聲降下?!?/p>
“氤氳在湖畔的仙靈,會拜服于目視之極處的景色?!?/p>
......
不明覺厲的話語,不知道有什么用,可能是什么啟示性的真言,但自己完全搞不懂。說到底自己也完全不了解夢女神,也不清楚降下神啟的具體步驟以及解讀方式。
“總之,這算是回應了吧,第一次?!?/p>
林蘭吸了口氣,起身去觀察小燈,小然,小將,小堇他們的身體狀況。
他們還是那樣,如同冬天蟄伏的幼獸一般保持著最低的生命體征。
仔細地看,他們也都還是孩子啊。
神像自那之后無論林蘭做什么都沒有產生變化,林蘭不得已放棄了在這方面的努力。
林蘭想要回到以前生活的愿望十分強烈,小燈他們那邊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忙,因此林蘭決定履行自己身為學生的職責,在無人送別的早上,以不再透明的狀態去學校。
從別人眼里看來是怎樣呢,畢業之際,班里一位長頭發的學習很好的女生最近越發顯眼了?
原來她是個自大,不近人情的家伙,居然連與同學間產生的小小齟齬都處理不好。
可是無關乎別人的眼光,林蘭自己必須要獨自也能好好生活才對。
……
可惜不如她所愿。
在那之后,有什么變了,原本的“尋常”被瓦解了
首先是平日多了很多視線,很多。
林蘭感覺自己如同海底世界中被投入魚缸,縮在天花板也要被視線嘲弄的觀賞魚一般。
得到了很多不必要的關注。
有很多人下課后找自己攀談。
考試的時候監考老師偶爾會刻意在自己旁邊停留。
當日值班的老師用令人不舒服的眼光看自己。
……
不知道這些算不算正常的反應,但自己很不適應,不知道該不該習慣這些。
越來越的人聚在自己周圍,接著很快的散去,聚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談論的還是自己。
……
水杯不見了。
……
多了很多不認識的人總是逗留在教室門口。
……
水杯又回來了,林蘭扔掉了它。
……
……
有什么控制不住的東西愈演愈烈了。
……
……
……
學校變得無聊起來了。
“說起來,我們班里的林蘭總是自己一個人呢。”一位男生突然放大聲音,眼睛有無意識的向林蘭的方向看過去。林蘭回望向他的時候,男生又立刻別過了頭,不再說話。
林蘭對那個男生有點印象,他是之前第一個回答秦牧問題的,好像叫溫宇。
他之前就會時不時會對自己多看幾眼,現在看來,原來是有那么點靈感天賦。
“她性格有些怪的,都不愿意搭理人?!?/p>
“不知道她是個什么情況,我上次好心跟她搭話,她還拿眼珠子白了我”說話的是一位留過級的學生,他說的搭話指的是從側面撞了林蘭的肩膀,而林蘭并沒有理會他。
不知怎么的,林蘭就成了話題的中心,人總是會在背后議論他人的,但像這樣當著本人的面妄做評價,林蘭還是希望他們能稍作收斂。
“上次校長專門來找她,通知她的家長出席畢業典禮,她居然一口回絕,真是不知道誰給她養成的這個性子?!?/p>
“我說你們,別這么說......”第一位說話的男生開了口,他擺著手臂,似乎想要開始一個新的話題。
“說到底,她這么自大清冷的人,會有家人嗎……”
.......
實在是過于失格的話了,以至于說完后,整個教室都寂靜了一秒,說話的人貌似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也仍只是昂著頭,開始擺出事不關己的模樣,但這不能妨礙那憤怒不能自己的聲音穿透了過來。
“我有家人的!”
林蘭站起來,她出離憤怒了。
“我有奶奶,和小燈,小然,小堇,小將,小弈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我的,我的家人們都在家等著我,還有,還有他.......”
林蘭語無倫次起來,大聲為自己爭辯著,由于太過激動,說到后面自己完全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只知道自己說完后,視線從周圍聚集過來,嘲弄,懷疑,厭惡......林蘭突然感到自己被卡住了喉嚨。一陣寂靜后,聲音紛雜的重新聚集,各種話語開始悉悉索索的,潛藏一般的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嘰嘰喳喳嘟嘟囔囔吵吵鬧鬧麻雀一樣樹葉掉了下來蜂窩炸了開來嗡嗡嗡嗡一樣。
班主任似乎早就站在教室后面了,林蘭從他眼中看到的是注滿了自大的憐憫,而非同情。
“咳咳。”老學究走了進來,他很滿意于自己在這時候的出場,“大家都不要為難林蘭同學,她現在可是我們班的大明星,也是學校的名人,前途無量,才華又這么出眾?!?/p>
“她連那位奇葩老師的問題都能答的上來,對吧?都是人間仙葩嘛!”
“哈哈哈哈!”
他滿意的放聲大笑。
“那位老師呢?是誰在群里發的照片啊?怎么搞成那個樣子?被誰打的皮青臉腫的?”
班主任說完后,再次驕傲的環顧四周,發現跟著起哄的學生寥寥無幾,似乎并沒有多少人愿意跟他一起嘲弄那個總是看人低的年輕老師,從虛無中拔高的優越感快速消退,他再次心生憤怒了。
“林蘭同學,”班主任將矛頭轉移,自從他那過分的要求遭到拒絕后,他開始胡攪蠻纏。“好伢子,我來考考你,作為學生的謙卑在哪里?”
“林蘭同學?”
林蘭又低下了頭,緩緩的挪動了位置,把凳子塞回了椅子內,不出一言,往教室外走去。
“林蘭同學,請別走,你不能就這樣出去!”班主任一臉慍怒,“你再回答一遍什么是真實之愛啊?”
林蘭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低聲默頌著:“我行的路從山里來,我化明燈照大海。”
這是“諾瓦指南”的開卷語,林蘭背了下來。
“真實之愛是,我會離開這里,我會永遠愛著我的家人,再也不見你們。”
林蘭始終平和的眼神,在班主任眼中有著幾分吃人般的意味,他像當日初見秦聶一般,再次被呵退,連連往后退步。
林蘭向外走去,不愿再等待別人的反應,她不想讓哄笑和譏諷再觸及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內心。
走出校園后,林蘭吐了出來。
林蘭不再去學校了,只是在最后考試的時候露了一下臉,承載著別樣的視線,拿下了考試的大滿貫。
林蘭在家里待著,提前體會賦閑在家的感受,或者是那種考試落榜而獨自在家失意的感覺。
可惜因為林蘭的成績非常好,所以后者林蘭倒是不能共情,如果她愿意的話還會在下個月的畢業典禮上當著全校的面發表演講。
到時候應該露面嗎,林蘭自己并不清楚。
......
各種事情到現在似乎沒有什么轉機。
他也仍了無音訊。
日子從平淡變得枯燥起來。
小燈他們昨天剛剛睜開了眼,體表溫度不減,只能勉強說說話,但他們虛弱的連話都不想說,似乎還有病痛折磨著他們,小燈說那感覺“麻麻的刺刺的”雖不深切,但卻令人無法忍受,孩子們無法適應地痛著,因而不時地發出呻吟。
再過半個月就是畢業典禮了,林蘭已經請了兩周的假了,在家里做著自己能做的事情,一直等著玩伴,朋友,家人們身體的恢復。
又過了兩天,孩子們的身體狀況不見好轉,家里的氛圍已經如同醫院的重癥間一樣。
周末的晚上,小燈咳得格外厲害,除咳嗽外便是微微的呻吟,額頭發著汗,一直握著林蘭的手,林蘭感到小燈的手很濕,又很冷。
平日吵鬧的男孩們那邊則是一反常態的,從蘇醒到現在,沒有說過一句抱怨,不滿的話。
他們是突發間變得成熟了嗎,還是一直如此只是自己沒注意到。
男孩們偶爾會挖苦自己兩句,說看看自己現在的這個樣子,根本沒有教訓他們那時候那么威風,而對小燈則沒有說過什么話,但林蘭卻能感到一種心意,那心意掙脫無形,帶著一點點實體開始傳遞,就像感受空氣振動一般,難以見到卻又真實存在著。
那種感覺從男孩們身體里溢出,匯聚到小燈身上。
那就是靈力的傳遞嗎,小堇他們原來一直做著這樣的事。
他們果然比自己這個人要溫柔的多。
林蘭很想幫忙,可自己卻什么都做不到啊,連再做一次夢都不行,無法取得那個地方的幫助。神像也沒有什么變化了。自己還去找過“諾瓦指南”的殘頁,可是它卻好像平日蒸發一樣,連那厚重的書皮都消失不見。
孩子們在近兩天一直處于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說出的話也都是一些夢中的囈語,自己則是守在他們身旁,寸步不離的。心懷著希冀。
小然最先撐不住了。
林蘭則再次見證了噩夢靈造成的死狀,那是如同微塵崩散一般,最后連塵土都不曾留下。
小然臨走之前努力的張開嘴說著什么,仔細聽來是他從電視上聽來的一首歌,是一首法語歌,回憶中他唱了好幾年了,主旨是關乎勇氣與信心。
小將沒有說過一句抱怨的話,雖然疲憊難掩,卻也盡量的不讓面容憂愁,努力顯得一派輕松,像極了他最喜歡的武俠片中的俠客。
周三的黃昏,躺在床上的只剩下小堇和小燈二人。
“過來,瘦子,”小堇從喉嚨擠出沙質般的聲音,林蘭聽話的走了過去。
“你這個人……誰說你都說不聽……”
“你啊,別再等那個人了,他是不會回來了,你趕緊走吧,離這個地方遠點,我不想再見到你這.......”
小堇突然頓住說不出話來,他的臉漲紅的厲害,緩過來后,他正要開口,林蘭卻向他搖了搖頭。
“我知道的?!?/p>
林蘭不顧小堇的掙扎,將手放在他的頭上。
我一直知道的,你是我們當中最體貼人,最勇敢的那個,謝謝你能保護我們,謝謝你能一直體諒我?!?/p>
小堇微微張了張嘴,又看了一眼林蘭。此后不再言語。
小堇也離開了。
“林蘭。”小燈輕輕呼喚著,干凈溫和的女孩從喉嚨里擠出干澀的聲音。
“我在的。”林蘭向前湊去。握住小燈的手。
小燈蒼白的臉上保持著靦腆的笑,眼睛好像在看著某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小堇他們,絕對過沒有討厭你,只是有一次你變得不像自己,他們有些害怕而已。”
“我們大家都從未討厭過你,其實我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你放學回來,對我們笑一下,跟我們一起玩鬧。”
“林蘭你一定沒問題的,你很強大,沒有失去溫柔正義,也很有同情心,你就像,懷著最珍貴的寶物一樣。我們真的都很喜歡你?!?/p>
“就算我們都不在了,你也一定可以繼續走下去,不管有沒有人陪伴,你都能走出困境?!?/p>
林蘭有些不認識小燈了,她到現在才發現這個最有孩子氣的孩子反而他們當中最能接受現實的,只不過她被“長大”這件事拒絕了。
她只能擁有孩子的世界。
“我們早商量好了,以后,這座房子,奶奶的鍋子,小堇他們藏在沙發縫里的零花錢,還有我的,所有的人偶和玩偶……它們都是你的了?!?/p>
“林蘭,我們愛你?!?/p>
“對不起。”
“對不起啊…..我們一直知道的,但沒有告訴你,對不起啊,我這么懦弱,對不起啊……”
“最后的玩偶沒有做好對不起啊?!?/p>
“我也想和你一起漂漂亮亮的長大?!?/p>
......
林蘭枯坐在空無一人的居所里,嘴唇發顫,眼淚撲簌簌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