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兩個工作人員說的A區是指?”楚辭抬頭看了看厲九淵,一臉迷茫的樣子。
“A區是指平民區,也就是我們所在的城市,”厲九淵頓了頓,吸了一口氣,“簡單來說,‘伊甸’的統治者將這片大陸分成四個區域,十個等級。食物鏈最頂端的是木法沙,他手下的四名心腹是九級,而其他一些高級官員以及在戰爭中立過功的權限是八級或七級,我和其他一些小頭目的權限是六級,你的是五級,因為你是家屬,被擄來或自愿加入的科學家是四級,普通居民是三級?!?/p>
“那孩子們呢?”
“孩子們是三級,因為統治者對他們寄予厚望,”厲九淵拿起杯子喝一口水,一雙墨黑色的眸子正看著楚辭,“這里還存在降級處理的說法。”厲九淵皺了皺眉頭,一副深遠凝重的神情?!氨毁H為社會底層的一級或二級社會成員會承擔最危險的工作,例如核彈試驗、開采勘探?!?/p>
楚辭看著厲九淵,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無用之人可以舍棄,這是‘伊甸’的座右銘。一級和二級社會人員以及戰敗的俘虜,這些人被視為社會底層的殘渣,被壓榨著最后的勞動力,一旦在工作中受傷或生病,就會被放任死去,如果這一階層的人仍然不服從,就會用極為殘忍的方式直接處死。”
厲九淵將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所有高級干部的外來人質家屬都是五級。但是在A區,Jack知道我們的過往,他知道你是PISO的特級殺手,而且我說過他并不信任我,所以你和孩子是他用來牽制我的最大的籌碼?!?/p>
年輕的職業殺手咬住嘴唇,她終于明白了——一旦她出現問題,厲九淵與孩子就會受到牽連。
繼而,她用那雙淺藍色的眸子望向自己的丈夫,“有什么是我可以幫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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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切照常,他們從二樓臥室下來的時候,楚辭還有些忐忑,她并不確定自己和厲九淵是否真的要這么做。
他們交換了早安吻,隨后陪著孩子一起吃飯。
孩子們坐在餐桌邊吃著楚辭烤好的奶油面包,兩雙淺藍色的眼睛正盯著夫妻兩人。
早餐吃得其樂融融,等到吃完早飯一家四口圍坐在桌前,厲九淵放低聲音:“孩子們,我和媽媽可能需要你們幫點忙?!?/p>
生活還在繼續,只是家里的一切都變了,楚辭不再與厲九淵爭鋒相對,期間落霜和玖欞吵鬧過幾次,都被他們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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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楚辭去超市買菜。
旁邊一起等電梯的居民們都在不知不覺中討論著最近發生的事情和超市的食品。電梯的鐵皮門開合,就像將這群無知的羊羔趕入下一個羊圈。
楚辭聽得有些不耐煩了,他轉頭走入另一側的樓梯,然而就在此時,職業殺手沒想到的是,剛走上一層樓梯就聽到一聲凄厲的尖叫。
“我在哪里,我在哪里?!這不是BJ嗎,這里是哪里?”
一個個子高大,身穿淺紅色毛衣的居民突然從超市的貨架中沖了出來,商品灑了一地。燈光打在他的身上,將整張臉拉出凄厲的蒼白。他那雙褐色的眼睛里滿是驚恐。
他蜷縮著,弓著脊背,嘶哄著往外沖,忽然又停下來茫然地看著四周。
如同一只跑出羊圈的羔羊,他在走廊上四處亂撞,試圖找到迷失的出口。他抓住每一個路過的人的衣角求助,但是沒有理會他,所有人都嚇壞了,“你們都瘋了嗎?”。他們驚恐地看著這個“異類”,瑟縮著身子躲避在超市的一角,彼此害怕地看著這只“迷途羔羊”。
忽然,他看到了楚辭。他一把抓住楚辭的衣襟,快速且顫抖地重復著:“你剛剛看我了,你知道真相是不是?”
跑上樓的警衛毫不留情地用電擊棍擊中他的身體,“羊”眩暈著摔倒在地上。兩名警衛分別架住他的兩側腋下,在眾目睽睽之中將他從電梯里帶了下去。
楚辭調整了自己的衣肩,在警衛們帶他下樓的時候,裝作怔怔受驚的模樣。
搶在無人留意的瞬間,職業殺手飛快的跑上前去,利落地進入電梯里。
她一路尾隨警衛們來到超市外面,道路中央正停著一輛救護車。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這么做,只可惜她不是那種“聽話”的人。
陰差陽錯之下,她迅速地跳入了救護車內,等待著車輛發動。
她的想法簡單明了:等到了目的地一有機會就下車,她知道這么做有些莽撞,但是她非常想知道那個“洗腦”失敗的居民究竟會被怎樣對待。當然,如果她足夠好運,還可以找到恢復記憶的辦法。
然而,令楚辭沒有想到的是,車卻并沒有往A區的任何一家醫院里開,而是越開越東面,接近四角山脈。
楚辭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緊張感一下子席卷了她的全身。
車子越開越偏僻,這樣下去必然會駛離A區。
終于,救護車在A區最東面的一所廢棄工廠內停下來了。
楚辭胸口的心臟幾乎停跳,可不等她松弛下來,救護車卻又繼續向東面行駛,一直到工廠深處才緩緩慢下來。
楚辭大口的喘息,快速掙扎著爬起。透過救護車的后窗,她可以清楚的看見外面的一切——隧道兩頭寬約二十米,高約三十米的厚重鐵門。而在汽車通過鐵門之后,鐵門緩緩合攏,仿佛正在關閉的地獄獸口。
車輪碾過地面減速帶,進入一個短隧道內。
職業殺手無力地靠在救護車的車壁上。救護車沒有停在醫院,而是停在一個廢棄的工廠里。她連忙藏了起來。車門被打開了,尚處于昏迷狀態的居民再度被兩個警衛架起,大概是一時疏忽,兩個警衛誰都沒有注意到救護床底下的楚辭。
車門沒有閉合,等到一切歸于平靜,職業殺手瞅準時機飛快地從救護車內躥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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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于顧輕檸的那間房間緊鎖著,司鈺城擔心吵到青年學生休息,做了一個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舉動——在靠近門把手的位置撓了撓。
但青年學生還是聽到了這一細響,她很快地打開了門,但看到來人的瞬間很快便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您?”青年學生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飄渺感。
“我來看看你……”司鈺城突然產生一種無力感,看著眼前的青年學生,不知說什么好。
顧輕檸可能正準備睡覺,所以她正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裙,海藻一般及肩的卷發披散下來,使她看上去格外的美麗。
“什么?”顧輕檸緊張地看著他,不敢放下心中的警惕。
“沒什么?!北荛_她的目光,司鈺城有些窘迫地問道:“你喜歡游泳嗎?你有什么愛好?”
顧輕檸的眼神變成了猶疑,她奇怪地看著分部長官,像一個不經世事的孩子一般抿了抿嘴唇,像是在考慮這個問題的可靠性。
“看書?!?/p>
顧輕檸幾乎說了一個非常危險的答案,“伊甸”掌權之后對于文化產業的管理幾近到達了一個苛刻的地步,大量的圖書雜志被焚毀,市面上只允許流通“伊甸”教義的書籍,只有像司鈺城這樣的高級長官家中才能收藏那些新世紀的圖書。
聽到她這樣的回答,分部長官既驚喜又遲疑,他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會不會讓青年學生如履薄冰。
“傳記?小說?還是散文、詩歌?”他問道。
聽到他這樣的回答和拔高的聲音,顧輕檸開始有些害怕,她驚恐地望著走廊另一側緊關著門的司孟婆婆的房間,抬起頭盯著天花板,隨后閉上眼睛,像烈士一般視死如歸地說道:“傳記?!?/p>
司鈺城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青年學生,接著說:“好,你休息吧。”
之前是我太粗魯了……他終歸只是笑了笑。
顧輕檸心有余悸地關上房門,聽著分部長官略顯輕快的腳步聲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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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鈺城回到自己的房間,反復回想自己與青年學生的對話。他抬頭看了一眼自己房間內書架上的包裹好的《史蒂夫·喬布斯傳》。
預見未來的最好方式就是親手創造未來。①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將那本書取了下來,放進了自己的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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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上,顧輕檸做了一個夢,她夢到自己回到了美國,回到了自己就讀的大學伯克利②,在秋日涼爽的微風里,在伯克利最大的圖書館DoeLibrary,從樓頂上俯瞰校園,可以看到西面的舊金山灣、北面的金門大橋、東面的伯克利山。
波光粼粼的舊金山灣上反射出火紅的落日,還有飛鳥飛馳而過的影子。
走在校園中,可以感受到內心的安寧與平靜。
突然,一切都變了,她看到蔓延的戰火燒到了伯克利,手中猛然之間多了一份血跡斑斑的報紙。緊接著,畫面一轉,一個身型高大身穿白色軍服的中年男人將她打暈帶上了車。
青年學生驚恐地從夢中驚醒,她的冷汗浸濕了整條裙子和她的手掌,像一只落水的麻雀,亦如一只被暴雨淋濕的雛鳥在黑暗中瑟瑟發抖。
她緩緩地抱住自己的膝頭,向窗外望去,夜空暗如黑墨,橙色的燈光打在地面上,如同戰時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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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月都沒見到分部長官的顧輕檸不知是燈光的緣故還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司鈺城今天的表情柔和了許多,但是這并沒有打消自己的顧慮和緊張。
司孟婆婆把她領進房間便走了出去,顧輕檸慌張地站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她只能等著司鈺城開口,誰知他起身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我找了一本書給你。”
顧輕檸像不認識一樣似的地看著他。
當他把書遞給她的時候,她還是面露疑惑,思緒復雜,卻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這本書開本適中且頗有些重量,摸上去書籍邊緣都很精美。她看了看手里的書籍——《史蒂夫·喬布斯傳》,又抬頭望著司鈺城,分部長官那張陰晴不定的臉上出現了鼓勵式的笑容:“打開看看?!?/p>
無言以對的青年學生只好打開書籍,不知是她過分敏感還是這位分部長官想用這本書以映射他們之間的關系,她緊張萬分,如同立定的木頭不動聲色。
“你可以在這里看,也可以拿回去看?!?/p>
說完之后,顧輕檸許久不動,她沉默地看著手里的書本,緩慢地回答道:“我到這里來不是來看書的?!?/p>
司鈺城的眉心一下子擰緊了,他閉上眼繼續聽青年學生說道,“我也不是來服務你的。”
聽她這樣一說,司鈺城睜開眼,他的表情松弛了下來,但他以為她說完會帶著書本離開,沒想到她待在原地一動不動。風吹動衣架上的領帶晃來晃去,燭火的火焰搖曳。
“我希望您能記住我是一個人?!?/p>
說完她轉身,離開房間之前,她又說道:“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她的表情冰冷,手中緊緊攥著書籍,她回頭冷冷地與司鈺城對視,冷笑道:“你和其他人都沒有區別。”她高傲地抬著頭像一只優雅的天鵝。
還是把她留在身邊吧,最終司鈺城還是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只要這只命途多舛的天鵝控制言行,即使不能高飛,這里也不會因為外面的環境淪為地獄。
“你好好休息。”分部長官現在有些欣賞這只命途多舛的天鵝了。
終于,顧輕檸抬起下巴,在蒼白虛弱的臉上露出勝利的笑意,她沒留意到司鈺城聽到她的唇齒間吐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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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一進房間就看到易褚萱靠坐在床頭仔細端詳著手中的白銀戒指。
晨曦勾勒出金邊,她的臉色幾乎白的透明。
她從白銀戒指上看到了自己,微微地笑了笑,看上去溫柔又親切,讓人心生親近與信任。黑人女醫生走上前也忍不住對她笑了笑。
“辛苦您?!彼匀惶撊酰曇粢埠苌硢?,但狀態遠比之前好太多。
即使看上去身材瘦弱,臉色蒼白,但女醫生還是能看得出她內心異常地堅韌。
女醫生把手里的醫藥箱放下,換好藥后又重新離開。
易褚萱抬頭望著她,“你的愛人已經死了”,對于“未來”的執念已經侵蝕了她的心神,她如埋在醫院門口的玉石雕像般柔和,但身體和靈魂卻堅硬無比。
“你怎么樣了?”在醫生出去后,霍振東探過頭來。
易褚萱默然,她輕輕垂下眼簾,濃密的眉毛擋住了視線。
”不要放棄希望?!彼蝗婚_口,語氣和表情都前所未有的認真,“他們肯定還活著?!彼碾p唇快速閉合,吐出一句意味鮮明且非常簡短的話語。
①選自《史蒂夫·喬布斯傳》
②伯克利: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簡稱“伯克利”(Berkeley),坐落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伯克利市,是舊世界(本書)的公立研究型大學,被譽為“公立常春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