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外的是，夜里我娘給我拿來了干凈的棉布包扎傷口。

看著她干枯的手臂在我眼前一圈一圈的繞過，我鼻子酸了，不知道是委屈還是不甘心。

沒有妹妹前，我惹我爹生氣了，打就被打了，沒打著我就覺得賺了。可現在見過他把妹妹捧在手心里的樣子，我反而生出許多莫名的酸楚來。

“娘，我討厭爹。”我低著頭小聲嘀咕。

娘摸了摸我的頭。

“你爹是為你好，打你是教你學禮儀，你是姐姐自然是要愛護妹妹的。你做錯了事情，過會兒給你爹道個歉這事也就算過去了。”

“我沒有錯！我只是想讓娘你過得好點！”淚水奪眶而出，我哭著為自己辯解。

嬰兒刺耳的啼哭聲再次響起，我娘果然扔下我毫不猶豫的離開了。

妹妹一歲多了，在我娘血奶的滋養下變得圓滾滾，胖嘟嘟的，出落的就像隔壁家王大叔門前貼的年畫娃娃。我爹說她就是老鄭家的福星，要帶著整個鄭家飛黃騰達。

妹妹是真聰明，在我爹的悉心教導下，才三歲就會背三字經了。

在我爹的大力宣傳之下，妹妹五歲那年便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神童，給我爹長了不少臉。妹妹不斷長大，花錢的地方也越來越多。

妹妹嬌貴，吃穿用度都要和學堂里的官家小姐比著來。我爹一來好面子，二來實在是稀罕我妹妹，她想要什么便盡量依了她。

這樣一來，我們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貧困了。

為了妹妹學堂里的體面，我和母親的衣服補了又補，那破了的洞卻怎么也補不完。

穿著破了洞的衣服夏季到也沒有什么影響，只是到了冬天，冷風一吹，那寒氣就就會從那衣服上大大小小的空洞里鉆進來讓人像是泡進了冬天結冰的湖水里。

更可怕的是，到了來年開春，身上大大小小凍傷的地方就會潰爛發炎，讓人又痛又癢。

前些年里，我靠賣菜時客人多付的一兩文的零頭只夠買些碎布打補丁。可今年不一樣了，今年我學會了用石子打鳥。

這些打下來的鳥都被我拿到集市上賣了換錢，賣不掉的就會被我和狗蛋用河泥包起來烤著吃了。

也許是因為我爹總是罵我是災星，我們村里的小孩都不和我玩。而村里的守村人狗蛋就成了我唯一的玩伴。

我們大黎人相信那些天生癡傻的人，是給村子擋災的，把他們稱為守村人。他把災禍擋住了，村里的人才能康泰。按照村里的規矩，守村人吃百家飯，由村里的人輪流供養。

一直以來我挺羨慕狗蛋的，村子里每家每戶的飯菜雖然有好有賴，但每天能吃飽，偶爾能開葷的生活，簡直比我每天吃清水爛葉子的生活要好上太多了。

因為羨慕，我總是遠遠觀察狗蛋每天都吃了啥。

有一天，我望著他不知從哪里弄來的冰糖葫蘆直流口水。他發現了我，直直向我走來把吃剩的半串冰糖葫蘆塞進我嘴里。

甜甜的糖液在嘴里融化，那甜蜜的滋味讓我幸福的瞪大了眼睛，糖化了，里面的山楂便只剩下了酸，我卻依舊覺得這冰糖葫蘆就是世間最好吃的東西，把那酸溜溜的山楂含了好久才咽下。

后來這傻子經常給我投喂點東西，有時候是半條魚尾巴，有時候是一個雞屁股。每次他流著鼻涕呆呆看我吃完，點點頭轉身就走。

就這樣，一來二去我們成了朋友。

老實說，白吃別人家東西，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我實在拿不出什么東西回饋他。他喜歡看鳥，閑下來的時候，我便坐在路邊和他一起看鳥。

有時他看的興奮了，還會隨手抓起路上的磚塊，哇哇亂叫著朝那天上的飛鳥砸去。

他想要那天上的飛鳥嗎？我若有所思。

磚塊太大了，想要飛的遠需要很大的力道。小石頭飛的遠，打在物體上卻沒什么殺傷力。

我嘗試著不斷調整石頭的大小和扔出去的力道，有一天我終于練成了飛石取鳥的本事。

一群麻雀驚叫著四散飛去，還有一只直直落了下來。

不一會兒這可憐的麻雀就被我們拔光了羽毛，掏去了內臟，串在柳條上烤的滋滋冒油，最后連骨帶肉的吃的渣都不剩。

滾燙的嫩肉帶著汁水滑進了喉嚨，我突然覺得這滋味和冰糖葫蘆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我打下來的鳥越來越多，我藏私房錢的泡菜壇子也越來越重。

我盤算著，等到過年就用這些錢給全家人還有狗蛋添件新衣服。

原本我并不打算給我爹還有妹妹添新衣服的，可想到我娘一定會把我買回來的布先給我妹妹還有我爹做衣服，那她過冬還要挨凍，就索性多存些錢給全家人做衣服。

肚子填飽了，手上有了余錢，身邊還有了伙伴，我覺得這日子是終于是開始變好了。

錢是不能藏家里的，若是被我娘發現了，她指定要交給我爹。

于是我就將那泡菜壇子埋進了狗蛋的窩棚里。

踏進家門我妹也剛好從學堂回來。一回來她就纏著她爹要東西。

“馮婉婉她姐送了她一只蝴蝶金步搖，可好看了！

那步搖戴在頭上，只要身體微微晃動，鑲滿寶石的蝴蝶翅膀就會一息一合，別提多漂亮了！

爹爹，我也想要只蝴蝶金步搖。”

“好不好嘛。”我妹拉長了聲調，左右搖晃著她爹的手。

“馮婉婉她姐是將軍夫人，你姐是什么東西，馮婉婉的東西咱們比不了。”

我見怪不怪，捂住耳朵躲進了柴房。見我爹沒有答應自己的要求，我妹妹立即爆發出尖銳的爆鳴聲。

妹妹不依不饒，哭鬧著在地上打滾，我則去了地里，收拾明天早上要賣的菜。

我一邊熟練的將蘿卜拔了出來，一邊盤算著新年買布做衣服的事。

狗蛋可喜歡那些烤鳥生前的羽毛了，就把它們全部帶回了自己的窩棚里鋪在了稻草上。別說，這么一整他那睡覺用的窩變得又溫暖又柔和。

我就想呀，若是拿這羽毛和做衣服多的布做點啥也定然是極適合過冬的。

我拖著一車蘿卜再次回到家，妹妹攔住了我的去路。

妹妹小小一只，臉色卻陰沉的可怕。

“鄭招娣，你能不能不要成天和傻子混在一起。

村里的人都說你將來要給傻子當媳婦！

有你這樣的姐姐我在學堂里別提有多丟人了。”

我直接繞過她，關上了柴房的門。

“你會后悔的。”

她惡狠狠的留下一句話，就離開了。

呵，小屁孩還學會威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