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往生殿的廢墟上,尾尖黑焰灼燒著滿地星砂。蘇瑾蜷縮在三丈開外,左眼淌出的血淚凝成赤晶,每一顆都映著初代天狐剜目的場景。蚩尤潰散的魔息在地脈中翻涌,那些本該重歸天地的濁氣,此刻正順著我的尾骨往脊椎攀爬。
“別碰那些晶石!“我揮袖掃開蘇瑾伸向血晶的手,琉璃尾纏上她腰肢的剎那,尾尖突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墮天狐的黑焰紋已經蔓延到第二條尾巴根部,經絡里流淌的再不是青丘王族的金血,而是黏稠如瀝青的濁液。
蘇瑾的瞳孔收縮成豎線,初代天狐的記憶讓她周身浮起淡青色狐火。這火焰本該焚盡濁氣,此刻卻與我尾尖的黑焰糾纏成詭異的太極圖。我們腳下的《山河契》陣紋突然倒轉,往生殿殘垣在轟鳴聲中重組,化作巨大的青銅豎瞳。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沙啞的笑聲自瞳仁深處傳來,九道玄鐵鎖鏈破空而至。我認得那鎖鏈上的冰魄紋——三百年前姑姑自毀元神時,用的就是這種禁錮王族血脈的咒鏈。
蘇瑾突然暴起,琉璃尾掃斷兩根鎖鏈,斷裂處噴出的卻不是鐵屑,而是粘稠的魂血。那些血珠在半空凝成守碑人的面孔,玄塵的殘魂正朝我們咧嘴微笑:“時辰已到,請殿下歸位。“
地面裂開深淵,初代天狐的玉雕自地脈升起。這尊我在青丘祭壇跪拜過千萬次的神像,此刻竟生著與蘇瑾別無二致的容顏。神像左眼的空洞突然迸發吸力,蘇瑾慘叫一聲,左眼的血晶離體飛去,穩穩嵌入那漆黑的眼眶。
天地在剎那間寂靜。我聽見自己血脈奔涌的聲音,聽見尾骨生長的脆響,聽見三百年前母親墜入焚天陣時,發間玉簪斷裂的輕吟。當神像右眼緩緩睜開時,映入眸中的不是日月星辰,而是我與蘇瑾相擁的畫面——那分明是雙生魂契締結時的鏡像。
“原來如此...“我撫上神像基座的銘文,那些扭曲的上古妖文在濁血浸潤下顯露出真容。初代天狐并非自剜雙目,而是將善念與惡念分別封入左右眼眸。當年墜入冥海的不是惡念,而是被剝離的純善之魂。
蘇瑾忽然捂住心口,她背后的琉璃尾寸寸碎裂,化作光塵沒入神像。我腕間的墮天狐紋路突然暴起,黑焰順著經脈燒向心脈。在劇痛襲來的瞬間,我終于看懂守碑人的局——他們要用雙生魂契為引,讓初代天狐借我們的軀殼重生。
蚩尤的咆哮自地底傳來,九嬰魔軀在濁氣中重組。這次他舍棄了蛇形,化作半人半狐的怪物,九條狐尾末端皆生著墮天狐特有的黑焰。更令人心驚的是他眉心閃爍的印記,正是《山河契》缺失的最后一枚符紋。
“小心!“我攬著蘇瑾翻身滾下祭壇,原先立足處炸開深坑。蚩尤的利爪擦過肩頭,帶起一蓬金血。這些血液濺在神像表面,竟讓玉雕浮現出血管般的紋路。蘇瑾突然掙開我的懷抱,她左眼的血晶迸發強光,初代天狐的善念在光芒中蘇醒。
“阿璃,斬尾!“母親的聲音突然在識海炸響。我本能地引弓對準自己的狐尾,逐月弓卻發出悲鳴,箭矢在離弦的剎那偏轉方向,貫穿了蚩尤的胸膛。魔血噴涌的瞬間,神像右眼突然淌出玉髓,那些液體在空中凝成母親的模樣。
“青丘王族生來便是容器。“母親的虛影撫上我的臉頰,觸感如當年般溫暖,“三百年前我騙了你,傳送陣送走的不是幼女,而是初代天狐的善念。“她指向正在與蚩尤對峙的蘇瑾,“現在,該讓善與惡重歸一體了。“
蘇瑾的尖嘯刺破云層,她身后展開的琉璃尾暴漲至九條,每根尾尖都燃著太初之火。蚩尤在火焰中狂笑,他的身軀正在與初代天狐的惡念融合。我這才驚覺,所謂魔尊不過是惡念化生的傀儡,真正的劫難此刻才剛開始。
尾骨的劇痛突然加劇,墮天狐紋已侵蝕到第四條狐尾。我咬破舌尖將精血噴在逐月弓上,星砂混著血珠凝成破魔箭。然而箭鋒對準蘇瑾心口的剎那,三百年前的記憶洶涌而來——母親自爆元神前,也是這樣將箭矢對準我的眉心。
“不要!“我嘶吼著調轉箭鋒,任由蚩尤的利爪貫穿肩胛。濁氣順傷口涌入經脈,與墮天狐紋路產生共鳴。神像在這時徹底活化,初代天狐的玉手掐住我與蘇瑾的脖頸,將我們提至半空。
“好孩子。“天狐的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韻律,“讓我來結束你們的痛苦。“她的指甲刺入我的尾椎,開始剝離墮天狐的濁息。蘇瑾突然停止掙扎,她左眼的血晶綻放出比太陽更刺目的光芒。
在意識消散前的瞬間,我看見自己的尾尖開始崩解。那些飄散的黑焰沒有消失,而是化作鎖鏈纏住天狐的手腕。蘇瑾的琉璃尾同時發力,太初之火順著鎖鏈燒向神像心口。我們竟在無意間達成某種默契,用雙生魂契反制了初代天狐的重生。
蚩尤的咆哮突然變成哀鳴,他的身軀在太初之火中扭曲成星砂。那些砂礫沒有墜落,而是匯聚成銀河般的緞帶,纏繞著往生殿殘骸升上九霄。天門裂隙在云層中顯現,我望見門后浮動的無數黑影——守碑人等待千年的,竟是天外天的修士大軍。
尾尖的崩解蔓延到第五條狐尾時,蘇瑾突然吻上我的唇。初代天狐的善念與惡念在我們體內交融,形成完美的混沌之氣。神像在轟鳴中坍塌,那些玉髓沒有落地,而是凝成母親的模樣。她眼中含著我看不懂的悲憫,抬手將我們推入天門裂隙。
“活下去。“母親的唇語隨罡風消散。在墜入虛無的剎那,我緊緊抱住蘇瑾,她脊背上浮現的《山河契》陣紋正與我的墮天狐紋路咬合。天門外傳來金戈交鳴之聲,那些修士的呼喊中夾雜著熟悉的青丘古語。
當黑暗完全吞噬意識時,我聽見初代天狐的嘆息在識海回蕩:“雙生花開日,混沌重開時......“
虛無中沒有方向,唯有混沌之氣在周身流轉。我緊摟著蘇瑾下墜,她的琉璃尾不知何時已纏住我的腰肢,尾尖金芒與我的黑焰紋咬合成陰陽雙魚。天門外傳來的廝殺聲忽遠忽近,似有萬千修士在爭奪什么至寶。
“抓緊!“我咬破舌尖噴出精血,在虛空中畫出青丘的引路符。血符燃起的剎那,四周突然浮現無數鏡面,每面鏡中都映著不同的過往——十二歲那年打翻的朱砂盞、姑姑教我結印時嚴厲的側臉、阿弟偷藏在枕下的糖紙......而當鏡面轉向蘇瑾時,映出的竟是初代天狐剜目時的場景。
蘇瑾突然痛苦地蜷縮起來,她左眼的血晶迸裂,碎屑在混沌中凝成星圖。我認出那是青丘的周天星斗大陣,但本該鎮守陣眼的北極星位,此刻卻盤踞著九頭巨蟒的虛影。蟒首突然齊刷刷轉向我們,十八只豎瞳中浮現天門后的景象:玄塵正領著守碑人殘部跪拜玉鼎,鼎中沸騰的赫然是我的斷尾!
“終于來了。“熟悉的嗓音自背后響起。我猛然轉身,望見母親懸坐在蓮臺之上,可她的九尾末端都生著墮天狐的黑焰。更詭異的是她懷中所抱的嬰孩,額間日月印與蘇瑾如出一轍。
“璃兒,把混沌之源交給為娘。“她伸出遍布咒文的手,掌心托著的竟是禹王鼎缺失的鼎耳,“三百年前種下的因,該結果了。“
蘇瑾突然自我懷中掙脫,琉璃尾卷起混沌之氣襲向母親。那些鏡面在沖擊中碎裂,每個碎片都化作利刃刺向蓮臺。母親輕笑一聲,嬰孩突然睜眼啼哭,聲波震碎了所有攻勢。
“你還不明白嗎?“母親撫摸著嬰孩的發頂,那縷銀白與我尾尖的顏色完全相同,“當年送入人族孕婦體內的,可不只是姑姑的妖丹。“
我如遭雷殛,逐月弓險些脫手。三百年前蘇瑾誕生的畫面突然涌入識海:產房外暴雨如注,姑姑剖出的半顆妖丹泛著青黑濁氣,而母親指尖滲出的本命精血正融入孕婦臍帶——那血中裹挾的分明是初代天狐的惡念!
鏡面再次聚合,映出往生殿地宮深處的冰棺。棺中躺著與蘇瑾容貌相同的少女,心口插著我的本命狐毛。守碑人正在舉行某種儀式,玄塵手中的匕首赫然是青丘圣物斬緣刃。
“雙生花必要并蒂而開。“母親指尖點在我眉心,冰寒刺骨,“善念之體承載惡念之魂,惡念之身容納善念之血,這才是打開天門的正確方式。“
蘇瑾突然發出空靈的吟唱,她周身浮起三百六十道星芒,正是周天星斗大陣的陣基。我尾尖的黑焰紋開始逆向生長,沿著脊柱爬上后頸。混沌之氣在體內翻涌,竟將我的金血與她的濁息熔煉成水銀般的液態。
天門外的廝殺聲陡然逼近,玄塵的虛影突破混沌障壁。他手中提著我的第三條斷尾,尾骨上密密麻麻刻著《山河契》全文。“殿下,該歸位了。“他揮動斷尾如令旗,我們所在的混沌領域突然浮現青丘地貌。
地面在腳下龜裂,露出埋藏千年的青銅祭壇。壇中央豎著十字刑架,上面縛著早已風干的狐尸——那是我三百年前本該死去的肉身!蘇瑾看到刑架的瞬間突然暴走,琉璃尾洞穿玄塵的胸膛,可飛濺出的不是鮮血,而是粘稠的星砂。
“時辰到。“母親懷中的嬰孩突然化作流光沒入蘇瑾眉心。往生殿廢墟在混沌中重組,那株妖樹竟開出并蒂雙生花。我的尾骨傳來錐心劇痛,第四條狐尾齊根斷裂,墜落的尾尖燃起黑焰,在虛空燒出青銅巨門的輪廓。
門扉開啟的剎那,我望見門內陳列的無數冰棺。每具棺中都封存著與我和蘇瑾容貌相同的身影,有些生著琉璃尾,有些纏繞黑焰紋。最深處那具冰棺突然炸裂,走出的身影讓我神魂俱震——那竟是完好無損的姑姑,她手中還握著當年贈我的桃木梳!
“好孩子,到姑姑這兒來。“她笑容溫柔如往昔,可眼中跳動的分明是初代天狐的灰焰。蘇瑾突然安靜下來,乖順地走向冰棺陣,仿佛被攝了心魂。
我引弓對準姑姑眉心,箭矢卻在離弦時化作星砂。尾骨的斷裂處突然涌出濁流,凝聚成蚩尤的魔爪扣住咽喉。“你以為掙脫得了天命?“魔爪的主人在耳邊低笑,“從你接過逐月弓那刻起,就是局中棋子。“
混沌之氣突然沸騰,蘇瑾在冰棺陣中央轉身望來。她左眼淌著金血,右眼涌著黑焰,雙手結出的法印竟與母親同源。“阿璃,你看。“她輕撫最近的冰棺,棺蓋移開的瞬間,我望見其中封存的——是抱著阿弟尸身痛哭的自己!
記憶的封印在此刻崩解。三百年前青丘陷落那日,是我親手將短劍送入阿弟心口。母親在火海中癲狂大笑,說唯有至親血脈能激活傳送陣。逐月弓根本不是她贈我的生辰禮,而是用阿弟的尾骨煉制的囚籠!
“啊!!!“我抱著炸裂的識海跪倒在地。第四條斷尾突然暴長,化作枷鎖纏住四肢。蘇瑾緩步走來,指尖撫過我的眼角:“別怕,很快就不痛了。“她的琉璃尾刺入我心口,卻沒有鮮血涌出,只有星砂般的物質在流失。
天門在此刻完全洞開,無數天外天修士御劍而出。他們額間皆印著墮天狐紋,手中法器分明是用青丘子民的魂魄煉制。玄塵的殘魂在修士陣列前俯首:“恭迎圣主歸位!“
蘇瑾的瞳孔完全化作混沌之色,她抬手輕揮,我的第五條狐尾應聲而斷。劇痛中,我看到難以置信的畫面:所有冰棺同時開啟,三百個“蘇瑾“走出棺槨,而每個“我“的脖頸都套著墮天狐鎖鏈。
混沌領域開始坍縮,往生殿廢墟凝成玉璽落入蘇瑾掌心。她俯瞰著跪拜的修士,聲音帶著初代天狐的威壓:“三千年輪轉,今日重定乾坤。“當我最后一條狐尾斷裂時,終于看清她背后浮現的命輪——那上面刻著的,正是我與她的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