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云舒卷，鳥鳴樹間。

潤溪湖畔，霞光漸漸織滿香樟樹。

少年感到自己仿佛變得蔚藍，變得無邊無際，眼睛和指尖上，棲息著無數的星辰。他長長舒氣，化為秋天的空氣，沉默的心緒無聲地充盈在每個角落，他的每一滴淚化作潮濕的露，濡潤著葉芽，他的身體與長椅融合，蔓延伸向近處的湖水。

樹叢里窸窸窣窣，橙貓熟練地現身。黑白貓和花貓如約而至，它們慵而不懶地躺在青石磚上，伸腰舐毛。橙貓卻在半人高的石柱一側，癡癡望著湖面。它也在想什么嗎？

少年靜謐的懷念，不是激流，也不是瀑布，而是花木掩映下唱不出歌聲的枯井。少年情懷總是詩。淮河的豐乳肥臀留不住桀驁年紀的少年，于是贛江之濱瞥見他的身影。

我和少年是好朋友，從未相約，卻總在湖畔相遇。

少年家境一般，童年殘缺得可怖。他談論的時間段大多在2016年之后——他離家求學的那年，即便對我，他也很少聊到十三歲之前的事情，家鄉也只是涉及美食時提起。正是這個緣由，所以少年談起這個話題時，我略微感到驚詫。細細想來，倒也合理：少年初入豫章，并未結識新友，對所習專業不甚了解，諾大校園僅在一小塊區域活動。少年才十八歲光景，精神急覓安全港，情感的船帆在贛鄱大地擱淺。

星星聞了，搖搖欲落。

我的心緒回到對話上來。輕輕攬上他的肩膀，似給他些許寬慰。

少年說，我常常為明天活著，記憶中總是朝陽曉露。

我望向少年。他目光如炬，又深邃若水，毫無保留地傾在微波漾漾的湖面之上。

自我與少年相識，他一直沐浴月光，沾露待陽，這使他比旁人遠遠多出大把寶貴晨間。他本該以此自信起來，利用起時光沉默著塑人的魔法，可他總在憂慮未來，便也常常無法盡興做當下事。

“我并不是立意要錯過，可是我一直都這樣做，錯過花滿枝椏的昨日，還要錯過今朝。”

我望向湖面，急欲化作一陣風，一陣吹噓生命的風，催促寂寞的大木，驚破它深長的迷夢。

我輕吐一口氣，雙眸悄悄鉤上他的側顏，“沒關系。”

少年頓了一下，“或許是呢。”

我們不約而同嗤嗤地笑起來。青春所有大膽輕狂的夢都在夜色中流轉，所有沖動與遺憾都在釋然一笑的唇邊消解。

少年終于回望向我，目光只一閃，我便覺得日月悠長、山河無恙。此刻，宇宙正流動在兩雙眼眸之間，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好像我與他才初初相遇。

三只貓小憩足夠，貼倚著蹭蹭茸毛，柔聲喵嗚。湖面晃晃把熒綠和燦金色的霓虹燈過濾得溫柔，豐腴的常居客大鵝，在連成薄霧的靜寂中囈語，偶有肥碩的魚兒騰躍，睹一眼人間煙火氣，再“撲通”遁入它的桃花源。

棲息的長椅飄向湖底，安坐的燈火涌向星辰。睡在少年心上的鳥群，終于不再推遲歸期，預備遷徙。

“我心雖善感，卻從不軟弱，靈魂柔順，卻從不妥協。最重要的是，”少年語調溫和，“我愛你。”

少年在我左邊，微微一側，輕輕一笑：“希望你也愛我。”

我在少年右邊，輕輕一側，微微一笑：“當然，我會愛你。”

我即少年，少年即我。

星星開滿了潤溪湖畔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