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青瓷燈盞里跳的令人心煩，林小滿把妝匣翻了個底朝天，三枚銅板“叮當”砸在黃花梨案幾上，春桃攥著空蕩蕩的織錦荷包，欲哭無淚：“之前夫人說小姐要靜養(yǎng)，用不著出去，把月例銀子都扣下了..說是要給小姐買補藥。”堂堂尚書府四小姐的首飾匣，竟比街邊貨郎的零錢袋還寒酸。

林小滿盯著案幾上的“斬男香高光”樣品，十二盒胭脂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珠光。誰能想到她這個美妝界未來的新星，竟被啟動資金卡死在創(chuàng)業(yè)第一步？

“嫡母這招可真夠絕...”她咬牙切齒地碾碎西域礦石，“不給月錢還要我嫁人，我這是簽了賣身契啊！”

“小姐...您本來就是林家的人啊...”春桃在一旁悄悄吐槽道。

“還靜養(yǎng)呢！我看她是想讓我安靜地死！”林小滿一腳踢開滾到腳邊的妝匣，那妝匣里的螺子黛“咕嚕嚕”地撞上墻角又“咕嚕嚕”地滾了回來。她突然瞧見案頭堆疊的宣紙，嫡母送來的《女誡》抄寫紙還剩下厚厚一沓，雪白的紙面在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

電光石火間，她撲到案前抓起螺子黛。這畫眉用的青黑色顏料在指尖捻開，竟比她現(xiàn)代的炭筆還要順滑。

“春桃！閉門！”她扯過宣紙鋪滿整張地面，“再去祠堂順兩根蠟燭！要摻了熒光粉的那個！”上回去主母那邊回話時，路過祠堂看見祠堂內(nèi)的蠟燭有幾根不太一樣，在其他燭火的照映下顯得流光溢彩。林小滿心里惦記著，一定要順過來研究研究，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去偷兩根出來。反正自己是穿越過來的，只能多有冒犯這具身體主人家的祖宗了。想到這，林小滿停下手中的動作，雙手合十拜了拜。

小丫鬟見林小滿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了，嘆了一口氣，自己跟著她也算是一輩子都有了。哪有好人去偷祠堂蠟燭的，自從小姐落水后，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目無尊長，無法無天。只能搖搖頭，默默地退出去趁夜深人靜，悄悄地去祠堂偷蠟燭去。

等春桃哆哆嗦嗦捧著蠟燭回來時，只見滿地宣紙如雪浪翻涌，自家小姐赤著腳在紙卷間游走，螺子黛劃過紙面的“沙沙”聲急如驟雨。紅衣女子持劍立于城樓的跨頁大特寫幾乎沖破紙面，眼角一滴金粉勾的淚將墜未墜，遠處千軍萬馬只用青黛色斜斜掃出片陰影，最絕的是漫天箭雨在用自己昨晚研制的高光點綴后，燭火一晃便泛起森森寒光。

“小姐...這是要畫符驅(qū)邪嗎？”春桃看不懂，她沒見過這樣的畫作。常見的丹青師都用墨水暈染山水，又或是用最細的狼毫勾勒出珠圓玉潤的女子。而這宣紙上的女子，眼睛占了整張臉的二分之一，睫毛長的過分。春桃看著滿地鬼畫符，突然想起中元節(jié)街邊賣的鐘馗像。

“錯！”林小滿一個翻身躍上案幾，孔雀翎面具“啪”地扣在臉上，“這叫瑪麗蘇漫畫！”

“待我更衣后隨我出門！”林小滿非常滿意自己的畫作，如果沒有財富，那就創(chuàng)造財富。劇情嘛，腳本嘛，穿越之前全都對過一遍，自己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既然那現(xiàn)代無人問津，都穿越了總該火起來了吧。

三更梆子響過第二遍時，林小滿已蹲在梨園后巷的墻根下。青石板縫里鉆出的夜來香熏得她直打噴嚏，更要命的是這身行頭——為了彰顯女俠風(fēng)范特意在腰間纏了七圈緞帶，此刻正勒的她喘不過氣。懷里揣著的《鳳鳴九霄》第一卷，被林小滿用進線裝訂，每頁邊角都拿高光畫了暗紋，翻開是能在燭火下拼出“妙筆生花”的字樣。

“這位爺，我們班主真不見生客。”門房第五次推開林小滿時，鑲金邊的封皮已蹭上對方袖口的茶漬。林小滿瞄著門房腰間鼓鼓囊囊的荷包，之家深深掐進掌心。誰能想到她堂堂21世紀穿越女，竟淪落到要效仿梁山好漢？

“小...公子...要不算了吧！還是趕緊回去吧...被夫人發(fā)現(xiàn)就不好了！”春桃緊緊攥著林小滿的衣袖，希望她的小姐不要再惹出事端了，這可怎么和夫人交代啊。

后臺突然傳來眾人的歡呼聲，門房扭頭張望。就這一瞬間的破綻，她如泥鰍般鉆過朱漆斑駁的門縫。后臺彌漫著嗆人的脂粉氣，銅鏡前坐著個正在卸妝的青衣小生，鳳冠上的點翠蝴蝶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輕輕顫著，在燭光下流轉(zhuǎn)著幽藍色的光，林小滿一個滑跪出現(xiàn)在對方面前，懷中畫本“啪”地拍在妝臺上：“兄臺！此乃蓬萊仙島流傳的《鳳鳴九霄》，今日與你有緣...”

戲子拈著棉帕的手頓在半空。眼前人裹著明顯不合身的夜行衣，孔雀翎面具歪斜露出半截小巧的下巴，最可笑的是領(lǐng)口那枚銅章，竟然是祠堂專用的長明燈底座熔鑄的蓮花紋。他不知從哪開始說起，整個人疑點太多了。

等他整理好思緒，剛要開口時，腰間突然一輕，繡著并蒂蓮的荷包已落入對方手中。

“定金收了啊！”蒙面人晃著荷包竄上窗臺，活像只偷了油的老鼠，“記得看重點！第三十六頁的吻戲！”翻窗時還不忘凹了個雄鷹展翅的造型，可惜踩到過長的衣擺，“咚”地栽進院中芍藥叢中。

戲子蘇玉卿捏著畫本低笑出聲。荷包里不過幾粒碎銀。他低頭看著手上的畫本，指尖撫過封皮上歪歪扭扭的《鳳鳴九霄》，突然嗅到一絲奇異的香甜——像是西域曼陀羅混著茉莉，又與尋常脂粉不同，倒像...他驀地想起半月前玄影閣內(nèi)密報：戶部尚書夫人從黑市購入的“美人醉”。

五更天的梆子驚破殘夢時，蘇玉卿仍倚在貴妃榻上。案幾攤開的畫本被燭淚浸透邊角，紅衣女子在城頭挽劍的跨頁大特寫幾乎灼傷眼眸。最要命的是第三十六頁：硝煙里染血的吻，男主舌尖卷去女主唇上血珠的細節(jié)，竟用奇異的珠光勾勒，燭火一照便妖異得驚心動魄。

“啪”他猛地合起畫本，耳尖卻泛起可疑的紅暈。妝鏡映出凌亂的中衣，鎖骨處不知何時蹭上一抹金粉，恰似那畫中女子眼角的淚光。

晨光微熹時，梨園后門的古槐樹上已釘滿畫稿。武生盯著連環(huán)畫般的打斗分鏡手舞足蹈：“原來鷂子翻身能接連環(huán)踢！”琴師捧著女主喂流浪貓的回憶殺庫紅眼：“這比才子佳人的感情戲壯烈百倍！”老班主看著這手中的畫本，眼睛里射出精光：“蘇大家，這...從未有過如此的故事啊...”

蘇玉卿廣袖一展，鮫綃裁制的戲服在陽光下泛起粼粼波光，宛若將整條河的水波劈在了身上。他倚著朱漆圓柱，指尖纏繞著荷包上褪色的流蘇穗子，忽地捻到一粒熒光的碎屑——是那蒙面小賊衣袖間抖落的珍珠粉，此刻正在他指腹上幽幽發(fā)亮，像極了作業(yè)話本里星墜城樓的剎那，

“今夜首演，煩請班主把票價抬高三倍。”他說這話時，晨光正染金他低垂的睫毛，眼前卻晃動著那人翻墻時翹起的孔雀翎，面具下露出一截雪白的下巴，還有摔進芍藥叢時氣急敗壞的嘀咕聲。荷包突然被捏出皺痕，想著自己何時變成這般摸樣，搖了搖頭專心看向今晚的舞臺。

老班主捧著畫本的手一抖，她從未見過蘇大家這般神情，素來冷玉般的面容此刻如春水初融，嘴角翹起的弧度竟與話本里少年將軍偷吻時的模樣別無二致。更離奇的是，那人指尖正無意識地在朱漆柱面描畫，細看去，分明是在畫一只歪歪扭扭的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