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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魂穿女尊抗戰后與前世校草為夫妻

保衛上海,堅持抗戰!

“保衛上海,堅持抗戰!”

一群愛國學生揮舞著國旗,從剛下火車的四個人身前走過去了。

方超放下行李卷,接過王永勤遞過來的一方手帕,抹著汗喝了一聲:“到底是上海!”

趙小俏打開地圖,指點道:“你們應該去虹口,抗日救亡演劇隊就在那兒。”

“我們三個先去抗敵演劇隊報到。亦寧,你大著肚子,和小俏去找彈藥設計專家行嗎?”

“沒問題。”

這樣四個人就分離了。

蘇予卿走到一條小巷口。巷口上烏七八糟地橫著很多竹竿,晾著衣服、尿布。

“難民太多了。”一個正在給難民分配飯菜的紅十字會員工向旁人解釋,“設若不停戰,只會有更多的難民涌入租界來。”

“蘇小姐,蘇小姐!”一輛黃包車在巷口生生煞住,從車上跳下一個穿南洋襯衫的女子來,身材窈窕,頭戴巴拿馬草帽。

“您是......”

“我是付翔啊!”女子哈哈大笑起來,把草帽一把拿下,戴在蘇予卿頭上。

“是付翔?”蘇予卿也一陣興奮,又對她的輕浮有些不滿,把草帽摘下來遞還給他,只問:“你去年退學回南洋后,這一向可好?”

付翔沒說話,吹了個口哨。

“你怎么也到上海來了?”付翔問。

“《民族魂》周刊社的江黎主編讓我來采訪戰事。你呢?”

付翔不答。過一會沉郁地說:“我要去前線了,像維漢那樣。”

“你要去打仗?!”

“那倒不是。我要參加戰地演劇隊。”

“那不是和......”蘇予卿想起老方他們。

“怎么了?”

“沒什么,沒什么。”

“楊亦寧好嗎?他懷孕了,你們應該在一起。“付翔說,”你好像對他很不喜歡。如果不喜歡,就離婚吧,會有很多人喜歡他的。我是來不及了,這是一個朝不保夕的年代。你看,我們剛見面,就要分別了。也許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彼此,卻可能倒在同一個流血犧牲的戰場。”付翔定定地看著蘇予卿。

“你不要再說了吧。”蘇予卿的眼淚含著,不敢流下來。她只隱約看見付翔轉身踏上黃包車的背影,在眩目的陽光中聽到她在說:“別了——上海!快走罷!快走!”她發瘋般地揮動草帽,“走!走!”

黃包車在一片模糊中遠去了。蘇予卿拭去淚水,一回頭看見了一個器宇軒昂的女子。

“蘇小姐。”封菲微微欠身。

“封小姐,怎么你也在這里?”

“蘇小姐有所不知,我休學了,也到上海搞新聞。”封菲殷勤地引蘇予卿進入一座石庫門房子,“今年天氣這么熱,按相書上講,必有兵戈之象。果然!你小心腳下的校樣。”

這里簡直是個鴿子籠。

封菲微笑著,推開主編室的門。請進。江主編等著您呢。

青天白日旗依舊在上海的天空飄揚。準確地說,是在四行倉庫上方飄揚。

跳下一輛吉普車后,筆直地站在公共租界與前線接壤地帶迎接市民各界慰勞團與記者們的,是一個剛到而立之年的上尉參謀。

站在人堆里的蘇予卿立刻認出了這個湖南軍人。

九一八是中國人終生之恥。我只盼這腔熱血能夠灑在雪恥的戰場上——她一輩子都記得楊嘉這句話。

這是一個文人和一個軍人在生死線上、炮火聲里的重逢。蘇予卿跳將起來,楊嘉顯然也毫不抑制重見故人的興奮。封菲抱著雙臂微笑。楊嘉隨后也跟她使勁握了握手。

還未散去的硝煙又開始彌漫了。幾輛吉普就在此起彼伏的槍炮聲里緩緩地向前行進。楊嘉坐在副駕駛座上,接過封菲拋來的香煙。封菲劃著一根火柴,先俯身過去給他點燃了,再湊到自己嘴邊。在微弱的火光里,她青白的瘦臉亮了一下。

蘇小姐,去年你寫了篇好文章。

楊嘉側過頭。你把我們這些丘八的心里話都掏出來了。

不過呢,也惹了些故事。

蘇予卿坦言,沒給你添麻煩吧?

楊嘉笑笑,不作聲。

怎能不惹麻煩?這年頭,不惹麻煩的文章還是好文章嗎?

封菲感慨。

現在一切全都過去了,我們只想著與日本人決一死戰。

楊嘉道。

“現在日軍攻勢如何?”封菲問。

“不斷進犯,都被打回去了。海陸空大規模攻擊還沒來,不過遲早會來,姚子青營長命大家隨時準備血戰。”楊嘉話音剛落,一發炮彈便在前面不遠處轟然下落。一霎時天搖地動,火光四起,煙塵灼熱,機槍咯咯,步槍子彈飛嘯著在頭頂擦過。

楊嘉大聲說:"小心!現在已進入陣地了。"

好像為給他的警告做注腳,一陣刺耳的警報聲迤儷傳來。幾架日本飛機像從地平線上冒出來的巨鳥,在遠處徘徊,那鮮紅的膏藥旗十分刺目。

楊嘉大聲道:"又來了!"他回頭招手:"后面的車馬上跟我開到防空洞去!"

車隊在隱蔽處慢慢停下。楊嘉跳下車:"請大家馬上進入防空洞!"在他指揮下,人們忙亂地走進防空洞。只有楊嘉和戰士們還站在外面。

蘇予卿十分焦急:"楊先生,你們也快進來呀。"封菲也不住呼喚。楊嘉等到每個人都進去了,才跑進來。與此同時,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他身后不遠處響起。眾人都驚呼起來。

楊嘉站直身子,抖抖頭發上的土塊碎屑,安慰大家:"不用怕,這里很安全。"

蘇予卿和人們在悶熱潮濕的洞里擠坐,凝望楊嘉立在洞口的身影。爆炸聲此起彼伏,楊嘉微微低頭,皺眉看腕上的手表,隨即又抬頭向外望著。

蘇予卿忍不住問:"楊先生,中國守軍為什么不還擊?難道我們只能挨打?"

“我們沒有制空權啊,我們的航空是零!”

楊嘉還未回答,一名《中央日報》的記者已按捺不住,擠到洞口。這時,又有一發炸彈在離洞口不遠處爆炸。楊嘉立刻推他倒地,同時伏在他身上掩護。直至煙霧散后才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

那記者胖胖的臉上浮起激動的笑容:"參謀先生,謝謝你救了我!"

楊嘉微笑:"這是我的職責。"猛然間,洞外槍炮同時爆發,震耳欲聾。楊嘉伏在洞口觀察,突然激動跳起,招手叫道:"大家快來看,我們的高射炮打下了一架日本飛機!"

這下,人們再也顧不得害怕,爭相擠到洞口,看得歡喜若狂。啊,高射炮在對空射擊,每“轟”地一響,就看見天空中爆發一蓬黑煙,開了一朵黑花。祖國被欺凌得太長久了,每一點勝利都足以使他們激動得難以自持,歡呼雀躍。在狂喜的人群中,蘇予卿拿起相機想調焦距,可淚水已模糊了雙眼,只是不停地按著快門,一下,又一下.....

又過了一會兒,煙消云散。楊嘉招呼大家魚貫出洞。人們的激情仍舊沒有消退,一個個議論說笑著,鉆了出去。楊嘉和蘇予卿走在最后。

兩人都沒有說話。半晌,蘇予卿道:"楊先生,這次的淞滬保衛戰對國家真是非同尋常!"

楊嘉點點頭,臉上的肌肉動了動:"是的。我們全體將士,上至團長,下至每個士兵,都作好了與敵人血拼到底的決心。只是......."

"只是什么?"蘇予卿敏感追問。

"沒什么。"楊嘉勉強笑笑。

楊亦寧沉思片刻:"我聽說,指揮部上層和下面雜牌軍的將士過往齟齬很深,甚至發展到摩擦、矛盾,是這樣嗎?"

楊嘉沉默一會兒,才說道:"楊先生,我信得過你,就對你把這些苦處傾吐一下吧。我是個湖南漢子,我惟一的目標就是投身沙場,以生命換取戰爭勝利,和日本人拼到底。可是國難當頭,為什么中國人和中國人還不能完全同心,為什么還有雜牌師和嫡系部隊之分?為什么還有人在背后監視你的舉動,在這種時候還不忘爾虞我詐?我們這個師處處受到排擠傾軋,最高統帥部的一些人不打鬼子,卻以我們為迫害對象........我們這支軍隊,當年是在湖南征調成立的,受訓期間太短,所以戰斗力差。這次讓我們挑大梁,指揮調度不當,給養供給不足,以弱擊強,用意在包庇親信和保存嫡系部隊實力。有時,我心里真痛苦極了,可又不能對下級講,稍稍一流露就有人說你赤化......唉,現在只盼望這腔熱血,能盡早灑在戰場上!"

蘇予卿緊咬下唇,悲哀點頭。

兩人說了很久,終于走到吉普車邊。一瞬間天昏地暗,風勢頓狂。坐在車上的封菲詢問地望著二人。楊嘉立刻又恢復了英姿勃發的狀態,拉開車門,微笑道:"請上車吧。"

蘇予卿默然上車。

幾天后,蘇予卿坐在窄小的亭子間中。手中還飄發油墨清香的最新一期《民族魂》上,頭版便是他連夜趕寫的特別報道《戰地熱血》。正看著,王永勤和方超忽然推門進來。

王永勤揚起手中的雜志笑道:"予卿,寫得真好!你倉促受命,這一枝健筆,卻抵得我們多少口舌!"

方超也說:"這一期《民族魂》銷得很快!大家都為你高興。你很擅長渲染背景、制造氣氛,暗示作品的題旨和深意。"

蘇予卿自己也興奮得滿臉紅暈:"我自己也沒想到,這篇文章會引起那么大反響。對了,你們的工作定下沒有?"

“你怎么不問問你丈夫的情況?”王永勤不滿地問。

“哦,其實他和趙小俏才是天生一對。”蘇予卿淡淡道,“何況他們都是學工程物理的,一定正在前線的某個地方為國出力。只是,亦寧的身孕......”

“他已經打掉了孩子。是個男孩。”方超看著蘇予卿的眼睛說,“他昏迷了三天三夜。現在剛剛出院,和趙小俏到冀中前線去了。”

蘇予卿心中一痛,半晌說:“他本來就不是這個時代的男兒。”

王永勤說:“是啊,他真不像我們這個時代的男兒。予卿,我和老方要去抗日救亡演出隊工作。”

"演出隊?"蘇予卿一驚,想起了那個在深巷中坐著黃包車遠去的決絕的背影。

"怎么,有認識的人么?演出隊人員很多很雜,一共有五六支隊伍,分到不同地區宣傳。甚至,還有去南洋的。"方超放下煙,注意觀看她的表情。

"沒有,沒有。"

"過一段時間,老方要先隨隊赴武漢,我留下。"王永勤補充。

這時有人敲門,封菲笑著走進,見狀一愣:"怎么蘇小姐有客人?"

蘇予卿說:"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二位朋友,王女士和方先生。這是《民族魂》的名記者封菲小姐。"

封菲忙笑道:"記者不假,'名'可不符其實!"幾人都笑了。封菲忙過來和王、方熱情握手。

大家擠坐在狹小悶熱的斗室里扇著扇子。封菲喝口茶,隨手抹一把淋漓的汗水,對蘇予卿贊道:"蘇小姐,我在這行當雖浸淫過幾個年頭,可和你相比,真真自愧不如。文章淋漓盡致,悲壯感人,就連江主編讀時都屢屢擊掌呢!"

蘇予卿淡淡一笑:"前方戰士浴血奮戰,我們這些后方的文化人,只有以此來報國人了。"

封菲點頭:"不過,這篇文章似乎有些偏激,話里話外抨擊所謂嫡系受寵,雜牌軍被擠上前線送死的情況。這......."

蘇予卿立刻反駁:"難道這不是鐵的事實?"

封菲憂心忡忡地抽出一根煙,敲著煙盒:"唉,國事已然如此,我們內部還是傾軋爭斗不息.......社會的實質,人性的劣弱,只有在戰火中才看得最清楚。蘇小姐年輕,難免被當槍使。"

蘇予卿立刻說:"我有真憑實據!"

封菲感興趣地抬頭。王永勤立刻站起來:"好了,不必爭執。眼下國事動蕩,《民族魂》也要南遷,估計這點風波很快就會平息的。"

封菲看她一眼,把煙掐滅,點點頭:"但愿如此。在這里作個文化人的日子我也干夠了。"她起身走出去了。

王永勤把門關好,背靠在門上老練地問:"此人來歷、背景如何?"

蘇予卿一愣:"什么背景?我不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

"予卿,這篇文章的素材是向誰了解的?"

"是楊嘉先生。"

"噢。封菲知道你和楊嘉關系較熟嗎?"

"這......他們都清楚。"

王永勤微瞇雙眼,在屋里踱了幾步:"是這樣.......唉,國事如此,內部還是傾軋爭斗,連一些正義的愛國軍人也不能逃脫。這是什么社會!予卿,你這兩天先不要去找楊嘉,等事態緩和了些再找機會吧。"

"為什么?"楊亦寧不解反問。王永勤嘆口氣,覺得她很幼稚。方超則一直保持沉默。

蘇予卿似乎終于醒悟到什么,恨恨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原來如此!太可怕了!難道這就是中國?要斗,就沖我來好了,千萬不要去碰那些浴血奮戰的將士!”

老方始終沉吟無語,此時也扔掉煙頭站起:“予卿,上海并非春江,現在也已不是一二九時代。雖說國共合作了,但個中情形千頭萬緒極其復雜。我就要去武漢了,永勤也不一定能常來指導你,你一人留在這里,千萬要多動腦子。我知道你是聰明的,但你婞直的稟氣一定要改。”

因此地人來人往不便多談,老方又說了幾句權做先行告別,便與永勤匆匆離去了。蘇予卿直送他們到弄堂口,王永勤苦勸了幾次,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報社。

幾日后,江主編忽告知蘇予卿,一位《泰唔士報》駐遠東記者站記者在看到他寫的報道后極感動,很想和她見一面,全面了解戰地真實情狀。

這記者是英國人,五年前就來到了上海。因熱愛中國文化,遂從儒家典籍里挑了兩個字,為自己起名張以敬,取“修誠以敬”之意。凇滬抗戰爆發前不久他剛從日本采訪歸來。他還有個女友尼姆,也是英國人,國際紅十字會成員,戰事起后一直在傷兵醫院奔勞。

以敬是瘦高個,一頭黃發暗淡無光,陽光下幾乎流為純白。來中國五年,他早已學得一口流利中文,甚至還能扯幾句上海話。但據他自己說,女人更有語言天賦,尼姆的中文水平已令他望塵莫及。蘇予卿和江主編未見到尼姆,以敬說他在傷兵醫院忙得日以繼夜。蘇予卿心中感謝。而這英國男子也很真誠,他身上并沒有多少租界外國人常流露的優越感,她又想。

那日在周刊社見面后,江主編介紹蘇予卿是位“大家閨秀”,以敬說他一眼就看出來了。蘇予卿不知是否含嘲諷成分。其后蘇予卿對親歷戰事的深情追憶令這英國人也含了熱淚。“真正的英雄。”他說,“中國人是我見過的最向內自保的民族。但戰爭改變了這一切,涌現出無數如星斗般燦爛的英雄。”

偶爾以敬的中文水平還達不到完全理解蘇予卿敘述的程度,蘇予卿就以英文解釋。這次談話后,以敬很滿意;蘇予卿卻突發其想,要反過來采訪這個神秘的英國人。以敬立刻同意。遂約定在以敬寓所見面。

這是一幢石庫門房子的二層朝南向的屋子,整潔干凈,連臺階上也鋪了紫紅地毯,長頸花瓶里斗彩芬芳,看得出尼姆是極勤勞的女人。可玻璃酒柜里也堆滿了各色洋酒,其中還雜著幾瓶半空的茅臺。

蘇予卿剛進門,就聽見唱片機里斯梅塔那的《我的祖國》樂聲悠悠。以敬道:“我常用這曲子來清醒頭腦。我祖母是捷克人,所以我很愛涅爾塔瓦河。”接著長嘆口氣:“但那里也已非太平之地,它竟成為大國間瓜分領土、均衡利益的陰謀犧牲品!瞧這個瘋狂的世界!社會達爾文主義大行其道的冷酷人間!我是那么愛捷克,你聽聽他們的音樂!這個苦難的民族,身上流的是抗爭、激情的血。”

蘇予卿感動之余卻陷入沉思,以敬的話深深震撼了他。什么時候我們五千年的文明古國,也能誕生自己的黃河頌、長江頌呢?

以敬習慣地關上門,看看正襟危坐的蘇予卿,聳一聳肩,又把門打開一條縫,這才回身調皮地偷看看蘇予卿。

蘇予卿神色自若,打開采訪本。

以敬煮了咖啡端到楊亦寧面前,又殷勤地從多寶閣中取出兩個精致的白彩定窯小碟:"蘇小姐,這是每個中國女孩子都愛吃的玫瑰小花生,半空的,緊而小的粉紅色的甜味的仁;不過尼姆不愛吃,甚至說那古怪不能下咽——因為她不是中國女孩子。這個是從北平帶回的艾窩窩,就是干硬了些。請隨便嘗嘗吧。"

"謝謝。那么,你很喜愛中國小吃嘍?"

"凡是有中國味兒的,我都喜歡。比如這兩個細膩白亮的瓷碟子,是我在景德鎮旅游時買的。賣的人一口咬定這是古董。這是什么瓷?您是大家閨秀,一定清楚。——這個‘味兒’,很難解釋。”蘇予卿聽他卷著大舌頭困難地發這個詞,險些笑出聲。

“老實講,我對中國、遠東,甚至整個世界都絕望得透了頂,只能學著中國故老的樣子,學著拿這些‘味兒’來麻醉自己。開戰前,尼姆和我吵過好幾架,她根本不想再留在中國。當然現在她必須完成紅十字會的職責。她認為中國人普遍骯臟,不講紀律,好小偷小摸。我們換了好幾個用人,他們有時極忠誠甚至謙卑得讓你不自在,可到頭來我又常常發現其實有些只把我們當作傻子。也許在中國人眼里,只有你們自己才最富智慧。”見蘇予卿沉默無語,以敬小心翼翼道:“我這樣坦白,沒有冒犯吧?”

作為中國人,蘇予卿自然反感外人對民族性的這種負面評價,但直覺告訴她此人并無意冒犯。于是斟酌而答:“中國地域遼闊,人口眾多,卻能在大多數時間保持統一,這與它悠久的農耕歷史密不可分。他強大的凝聚力是絕不可輕看的。但切莫忘記,在五千年的歲月里,中國人經歷過多少殘酷的殺戮,血液里怎會不積淀下保全生命,保全家族,忍辱負重甚至茍且偷生的利己本能?當然這也是一種人生智慧。而通常情況下,中國人是最善良最聽話的。只求能讓他們的家庭平安地活下去。

“你很坦白,比一味說中國好的虛偽外國人強。不過我覺得你內心并非這樣討厭中國。”

以敬緊著弄懂她的語言,半晌才道:“是的。我不喜歡中國的現狀,還有中國歷史悠久的極權官僚制度,但我可真愛中國的‘味兒’,那些個古意。山水畫呀、古瓷器呀、各地的美食呀,對了,還有發黃的線裝書。摸一摸聞一聞,都是美得不得了的。這是古國特有的韻味,是一種在侵略者的炮火中完全不需要了的韻味。可是不是過去的中國就比現在的中國好呢?我也不知道。我無權對一個已自給自足了幾千年的文明大國妄下斷語。"

蘇予卿拿起一個艾窩窩,她也是第一次看見這種食物。左右看看,還是放下了:"實際上從上世紀起,古老中國就遭受著多年的侵略恥辱,其中也包括來自您祖國的欺凌。”

“我很羞愧。”

“現在已到各方面矛盾全面集中爆發的最后關頭。中國就要發生天翻地覆的革命了,我認為除了革命,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這是中國幾千年來最動人的階段:平等和民主已透露曙光。"

"純潔的小姐,你真如激情的詩人。不過,你是否認為中國的希望就在國民黨軍隊,在于蔣先生對內對外政策的改變?"以敬緊盯楊亦寧發問。

蘇予卿猶豫一下:"我倒認為中國的希望在于民眾的最終覺醒。"

"Ok,我的看法完全和你一致。中國最終獲勝并復活的希望,在于一個能代表民眾心聲的Party。"

蘇予卿眼睛睜大,她探詢地望著以敬。

"恕我冒昧,你是CP嗎,蘇小姐?"以敬忽盯著蘇予卿的眼睛發問。

蘇予卿顯得沉著,微笑回視他:"你覺得我像嗎?"

"老實說,我覺得你還不大像。不過CP里也有各種各樣的人。"以敬也笑著回答。

"老實說,做CP,我現在還不夠格。"

"我認識很多神秘人物,你們好像都愛說這句話。不過,也許像你這樣家庭背景的大家閨秀只有在今天的民族解放戰爭中才會爆發參與政治活動的渴望與決斷。我倒認為激情愛國的你必會選擇CP。"

"為什么?你的理由?"

"分析。一個政黨能夠獲得眾多農民的擁戴,這說明它必有好的政策與基礎;一個政黨能歷經艱難險阻,幾起幾落而不滅,這說明它有鐵的隊伍與紀律;一個政黨,能使許多年輕、精干、前途無量的將才心甘情愿地團結于一個人領導之下,為一個目的而獻身...........這說明它有良好的內部機制與凝聚力量,是充滿理想,前途無限,很有魅力的黨派。"這次他索性全用英文,講得酣暢淋漓頭頭是道,“請原諒蘇小姐,我的中文還不足以表達這么復雜的內容。而作為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現代中國人,你是可以聽懂英文的。”

“這就是不平等,國家、文化之間的不平等。”蘇予卿輕嘆,想到了21世紀,“我聽懂了。不過什么時候西方人學習中文的熱情也能和我們中國乃至亞洲人當英語通的迫切相提并論,就說明我們的國家真正進步了。此外,我非常驚訝于你對CP的了解!"

“請不要忘記,”以敬卻神秘地擠眼笑笑,“我——是您的同行。”

戰火在繼續無情蔓延。10月,上海大部地區已陷敵手,只有謝晉元團長率領的八百壯士還堅守四行倉庫死拼,那面青天白日旗在一片紅日頭的旗幟包圍中飄蕩,彈痕累累,煙塵彌漫。夜晚,陰云四合,天地晦冥。頃刻間雷電交作,大雨滂沱,烈風怒吼。

《民族魂》已經離開上海內遷。流離道途之厄,使得蘇予卿與王永勤和方超暫時失去了聯系。在楊亦寧母親一個老友的幫助下,她轉移到法租界,在傷兵醫院幫忙,整日不得休息。這些天來,她見慣太多的死亡、流血,聽慣了太多的呻吟和怒罵......心,仿佛已逐漸被鮮血蒙上了一層硬甲,麻木得可以隨意觸戳。惟一還敏感處,就是每天早晨看到租界對面那面彈痕累累卻依舊飄揚的國旗時,所無法控制涌出的熱淚。

一天中午,蘇予卿斜依在護士公用行軍床上休息。一個女人悄悄地走過來,輕輕推醒他:"予卿!"

蘇予卿睜大困倦的雙眼,頓時驚喜:"王大姐,你可來了!"她和滿身硝煙的王永勤緊緊相擁,二人都激動而泣。

蘇予卿嘆道:"你終于平安地逃出來了!老方呢?"

"他在半個月前就搭車去武漢了,還讓我一定向你轉告。聽說《民族魂》內遷時,江先生和封菲都勸你一起走,你卻拒絕了?"

蘇予卿疲憊地坐下,摘下頭上血痕沾染的護士帽:"我畢竟不是他們周刊的正式人員,車少人多,還有家屬,我是不會去爭那個機會的。”

“你呀,真是清高。不過這樣也好,要不然我們也難見面了。”

“再者,上海雖然大部分淪陷了,可四行倉庫還屬于中國的領土。我是記者,應該留下。"

王永勤嘆道:"幸好你沒走,否則我倒要擔心了!"

"怕不安全?"

"倒也不是.....老方走后,我們抗日救亡隊又去前線慰問演出了一次,聽說寶山失守后,楊嘉先生身負多處槍傷,帶著姚營長遺愿逃出來,轉到四行倉庫繼續戰斗。卻獨獨不見他的影子。后來才探聽到....."

蘇予卿嘴唇抖動:"難道他已經......."

王永勤忙說:"不,他是被關押起來了。"

"為什么?!"蘇予卿萬沒想到,楊嘉還會有這樣的遭際。

"聽說上面對你寫的那篇揭露國民黨內部傾軋腐敗真相的文章很震怒。他們還通過一個報界特務了解到,事實真相是被楊嘉捅出去的。他們因此遷怒于楊嘉,要治他的罪。四行倉庫的謝晉元團長是他的老上級,苦苦懇求,以性命相保,頂住壓力,沒有讓楊嘉落入虎口,只是將他關押在團部。后來形勢更吃緊,戰士傷亡嚴重,前方急需用人,上面也管不了這許多了,而且要人紛紛逃離,師長才指示放出楊嘉,調到四行倉庫謝團長手下。據我們的同志說,他已回部隊了。"王大姐顯然消息靈通,而且來源可靠。

蘇予卿憤怒萬分:"報界特務?是誰這么卑鄙!"

"你想想.....誰了解你與楊先生的關系較熟?"

"難道是封菲?"蘇予卿忽然叫道。

"很有可能。"

蘇予卿頓覺天旋地轉,那個無辜軍人仰天狂嘯的身影緊壓她的頭腦,使她幾乎無法呼吸。王永勤嚇壞了,忙撫著她的肩:"蘇予卿,別難過,這并不是你的錯。你是沒有政治斗爭經驗的。"

"為什么國難當頭,還要為一點政治恩怨去迫害一個只想報國盡忠的軍人?國共已經和談、合作了,為什么有的人心中還不能產生一點點起碼的同情?如果早知道這些,我要去找他們的司令,我要告訴他,要槍斃,槍斃我蘇予卿好了,至于楊先生,只要求他們給他一個在戰場上站著死的機會!"

王永勤拉住她,命令道:"坐下,不要沖動,這些話毫無用處。明天,租界一部分知名人士和文藝界、報界團體準備向四行倉庫守軍送交市民募捐的食品和藥物,你去不去?"

蘇予卿立刻站起:"當然!"

王永勤卻很沉重地望著門口來來往往的擔架和傷兵:"眼下戰火愈來愈烈,上海即將不保了!估計四行倉庫的一個營,也堅持不了多久........可是,他們大長了我們中國人的志氣!"

蘇予卿眼中含淚:"他們,是民族的棟梁!"猛然間淚如泉涌,忙用手拭去,仿佛在為自己的軟弱羞愧。王永勤默默地望著窗外,那面在戰火中飄揚的國旗。

次日上午,在四行倉庫與租界交界處,人山人海,群情沸騰。租界里的中國人趁戰火暫時停歇,舉行了交接食品、藥物的簡單儀式。接著,一個軍官率領各界市民慰問團進入陣地。蘇予卿忽然想到《桃花扇》來。“殘軍留廢壘,瘦馬臥空壕,直入宮門一路蒿!”她在心里吟詠著斷腸詩句。而在斷瓦殘垣,彈坑血痕間,人們無不向堅守崗位的戰士投以激動崇敬的注目禮——除了這無聲的語言,他們真不知該怎樣表達心底的崇敬與痛惜之感。一腔浩氣吁蒼穹,這塊即將失守的熱土上,籠罩著激烈和悲憤的郁郁之情。

蘇予卿詢問接待他們的軍官:"先生,有個上尉參謀楊嘉先生在哪里?"

"你認識他?"軍官詫異。蘇予卿點頭。頓時圍過不少好奇的記者同仁、市民,傾聽他們的談話。

那滿面硝煙的連長沉重地嘆一口氣:"他一直領導部隊與敵人作戰,三天三夜不下火線。上午,他在前沿視察時,不幸中了敵人流彈,雙腿負傷。經紅十字會大夫搶救,已無生命危險。現他正在那邊屋中。"

連長指指掩體后一幢被炸得已搖搖欲墜的小屋。走到門口,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記者們默默放下相機。失去故鄉的人同時流下痛苦的淚水。傳來楊嘉的聲音:"誰?"

連長說:"是慰問團的同胞們來看望你。"

一個穿白大褂的外國女子走出來說:"請大家進來吧!"眾人悄然走進。楊嘉平躺在地上的一副擔架里,身邊還放著作戰地圖,雙腿纏滿血跡斑斑的紗布。一個護士端著一盆血水走了出去。楊嘉蒼白如雪的臉上露出一個淡然的笑:"請隨便坐吧!"

一個記者不由哽咽:"楊先生,你們真是國家的棟梁!你,可有什么最后的話,要對SH市民說嗎?"

幾個人立刻反眼瞪他。雖然人人知道楊嘉的歸宿必是壯烈的犧牲,但這名記者的問話還是個催人心碎的讖語。在這個時候,除了無聲的抗議,人們真不知該怎樣發泄心間的悲郁。

楊嘉立刻回答:"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請轉告上海民眾,我們一定會戰斗到最后一息的!中國,絕對不會亡!"隨著他的話音,天空響起了陣陣隆隆的飛機聲。蘇予卿拼命忍住熱淚,握緊拳頭。

遠處似乎又響起零星的槍聲。楊嘉警覺地抬起上身:"不好,敵人又要進攻了。劉連長,請你馬上護送大家安全回去!"

許多人異口同聲地回答:"不,我們留下來,和你們一起跟日本人拼!"

楊嘉默默地搖頭:"不,恢復中華的任務還需要你們來最后完成。同胞們,我們都有各自職責,請不要再爭了。你們趕快走!"他蒼白失血的臉上泛起紅暈:"同胞們,快走!"

人們流淚,嘆息,依依不舍地向這個軍人投以永別的一瞥,默默外挪腳步。蘇予卿忽然淚流滿面地撲了過去:"楊嘉!"

楊嘉一驚:"蘇小姐!你也來了!"

"我要留下來,陪著你,到最后的時刻......"蘇予卿半跪在擔架前,握住他纏著繃帶的手。

王永勤完全愣住了。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蘇予卿向一位男子表達出內心的熾熱情感。以前連看見她和丈夫楊亦寧在一起都沒有。原來,她也是個有血有肉,會動情的女人啊!

楊嘉感動搖頭:"擐甲執兵,固即死也。而你是真正的人才,國家正需要你。快走吧,為了祖國!"他慢慢合上眼皮,不再睬她。

王永勤勸道:"楊先生,你還是和我們一起撤回租界吧,你傷得太重了......"

那個記者也說:"我可以背你回去。"

楊嘉只是在擔架上搖頭。蘇予卿哽咽一下,舉手阻止道:"不要說了,他是絕不會離開戰場的。"

楊嘉睜開雙眼,布滿血絲的眸中閃過感激的光:"謝謝你,蘇小姐。"

這時槍聲又在遠處響起。楊嘉急道:"你們快走!"

人們依依不舍地離開。蘇予卿忽然大聲叫道:"楊嘉,我等著你!你一定要活著,活著回來!"生離死別在一瞬間壓縮在一起,她再也說不下去,哽咽不能自已。

楊嘉緊咬雙唇,盡力抑制自己的感情。過了一會兒,他拿過血跡斑斑的上衣,掏出一支鋼筆,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蘇小姐,我的愿望就要實現了,我很快樂。你是個好姑娘,我祝你幸福!這支筆送給你,愿你用它寫出更好的文章來!"蘇予卿接過鋼筆,哽咽得說不出話。

這時槍聲更激烈了。楊嘉扭過頭,厲聲說:"快走罷!"

王永勤上前拉起蘇予卿。蘇予卿用手捂臉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叫道:"楊嘉,我等著你!"

楊嘉痛苦地低下頭。蘇予卿卻被眾人硬拉至門口,她用手死抓門框,淚眼朦朧地望著那個低著頭的,悵惘的軍人容顏,想把這軍人,這丟滿染血繃帶的搖搖欲墜小屋的每一處角落都深深刻在心底。然而,她終于還是被拉出了門。

楊嘉慢慢抬起頭,兩顆淚珠凝結在他流血的眼角上。

多年前的余音1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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