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鳳帶著貝貝乘坐高鐵,從青島出發到上海,傍晚5:40到站。
麗娜精心打扮了一番,帶著兒子大麥,早早等在虹橋高鐵站。
自從在上海定居,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迎鳳,更沒見過她那帥氣的兒子貝貝。
看著高鐵站的人流量,麗娜明顯感覺比往年少了很多,心里生出幾絲不安,社會經濟形勢影響著每個人類內心最深處的安全感。
國泰民安——國家經濟昌盛,人民才能安居樂業。
但經濟發展放緩似乎已成為一個不可抗拒的事實,只是大部分人習慣了近幾十年經濟的高速發展,一下子很難習慣這種慢節奏。
麗娜嘆了口氣,大金所在的房地產行業,這兩年更是深受重創,家庭收入大幅度滑坡。
看著眼前翹首以待的大麥,他正手舞足蹈等著來自青島的大哥哥,年幼的他并不知道這社會上的安全與危險。
麗娜溺愛地摸了摸大麥的小腦袋,轉念想到,“人類歷史上,真正能稱得上擁有絕對安全感的時刻又有多少呢?”
遠古祖先,每天面臨猛獸毒蟲,食物短缺,生存環境惡劣。農業社會,老百姓靠天吃飯,除了需要抵抗連年不斷地饑荒,還要面對各種賦稅、徭役和疾病。
可以說,戰爭、奴役、饑餓幾乎貫穿了整個人類史,暴力和沖突始終是懸在人類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哪怕處于相對穩定的社會環境中,各種隱形的權力斗爭和社會不公也常讓人心生不安。
明天會發生什么?
收成如何?
家人是否健康?
戰爭是否爆發?
這些關于未來的巨大不確定性都讓“絕對的安全感”成為妄想。
生存的挑戰、社會的沖突、自然的威力以及人類自身的局限,共同編織了一張充滿不確定和風險的大網。
生命本身就蘊含著脆弱性和不確定性,風險永遠不會被徹底消除。從某種意義上說,人類歷史也許就是一部與各種威脅和不確定性抗爭,不斷尋求更多安全感的歷史。
認識到這一點,麗娜心里忽然變得格外平靜,眼前這安穩和平的車站,膝下開心玩耍的大麥和即將與自己重逢的舊友,都讓麗娜覺得倍感幸福和值得珍惜。
晚上,將近7點。
迎鳳拖著一個黑色行李箱出現在人群中,她身邊站著一個齊肩高的男孩。
迎鳳身材高挑,穿著一身得體的灰色職業裝,脖子里系著一條精致的亮色絲巾,一頭漆黑的頭發挽在腦后。
“真美啊!”麗娜在心里感嘆到。
這是麗娜初次見迎鳳的兒子貝貝。貝貝十來歲,濃眉大眼,虎頭虎腦,一看就聰明懂事。
“阿姨好,大麥弟弟好。”
貝貝走向前,大大方方地跟麗娜和大麥打招呼,然后伸出手,把手里一個精致的船模遞給了大麥。
“弟弟,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大麥開心地一把接過來,連謝謝都忘了說。
要說謝謝,麗娜引導到。
“謝謝哥哥!”大麥連忙喊到。
迎鳳滿臉歡喜,她先是彎下腰溫柔地摸了摸大麥的腦袋,然后,張開雙臂,給了麗娜一個大大的擁抱。
“好多年不見,你還是這么年輕漂亮!”迎鳳感嘆道。
“你好像比以前更美了!”麗娜笑著回復,“你看,孩子都這么高了!貝貝跟你長得可真像啊。”
“哈哈,都說我們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迎鳳爽朗地笑起來。
“走,我們去取車。”
麗娜接過迎鳳手里的拉桿箱,帶著他們向車庫走去。
迎鳳一手領一個孩子,跟了上去。
麗娜定了一家很具特色的東南亞餐廳,餐廳里擺滿了各種綠植,人坐在里面就像坐在森林深處用餐
“上海就是不一樣,在青島就很難找到這樣有特色的餐廳。”迎鳳觀察著餐廳的布置說到。
“以后也會有的,這幾年發展越來越好了。迎鳳,你能跟公司講一下,晚上住到我家么?我們晚上聊聊天。”
“恐怕不行,事情太多了,我又是這次活動的主要組織者。”迎鳳略帶歉意地說道。
“行吧,女高管,公務纏身。”麗娜打趣到。
“啥?就是個干活的牛馬。”迎鳳喝了口水,連忙反駁到。
看著眼前成熟、干練的迎鳳,麗娜總會想起十幾年前的那個夏天,他們住在癌癥病房的那段日子。
那時候,自己總會偷偷落淚,反而是迎鳳一直安慰鼓勵自己。
麗娜還記得,迎鳳全麻手術后,兩個護工從手術室把迎鳳推進了病房。
昏迷中的迎鳳,臉色煞白,沒有一點血色,頭發也沒有一點生氣得,胡亂得披散在枕頭上。
看到迎鳳肚子上蓋著的那塊巨大紗布,麗娜就開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等麻醉藥效漸漸褪去,一向堅韌的迎鳳就算總試著咬緊牙關,但傷口劇烈的疼痛也常讓她難以控制地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這時候,麗娜又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當醫生第一次來給迎鳳手術創口換紗布時,看著迎鳳肚子上那個巨大的手術切口,麗娜差點當場暈過去。
“在疾病面前,18歲的迎鳳只能束手就擒,如果有家長在,如果家長是有能力的家長,愿意關心自己孩子的家長,迎鳳的狀況會不會好一些?”
可現實是,連一個關心的電話都沒有,就好像他們沒有生過迎鳳這個女兒一樣。
“你爸媽從不聯系你么?”麗娜問到。
“讀大學后,很少聯系。”迎鳳平靜地回復到。
那時,麗娜沒有辦法想象迎鳳的未來。
甚至這之后的很多年,麗娜總在為迎鳳懸著心,捏把汗,害怕到不敢輕易聯系迎鳳,她怕聽到任何可怕的消息,她習慣了逃避一切苦難和壓力。
但事實證明,迎鳳的生命力非常頑強,她不但走出了這段陰霾,而且還走出了一條非常精彩的路,遠比麗娜生活更豐富多彩的路。
“你現在上班了,平時又要接送孩子,辛苦嗎?”迎鳳問到。
“累啊,很累。”麗娜嘆口氣。“你呢?”
“貝貝爸爸也經常出差,差不多也是靠我一個人接送輔導。但習慣就好,貝貝不太需要我操心,主要是工作比較煩人。”迎鳳說道。
“人事主管,這活兒聽著就頭疼,不是一般人能干的。”麗娜邊給貝貝和大麥碗里加菜邊說到。
“是啊,做一件事得想一大圈,甚至想好幾圈。”
“夠辛苦的,你今天多吃點,拋開那些煩人的工作,好好放松一下。”麗娜趕緊夾起菜送到迎鳳碗里。
“你工作怎么樣?”迎鳳問。
“我工作啊,哈哈,混日子唄。”麗娜笑道。
“能混日子也是好的,我是真擔心失業,更擔心等年紀再大一些,連工作都找不到了。”
“不會吧,只要降低薪資要求總歸能找到工作的。”
“但愿吧。”迎鳳苦笑一下。
麗娜知道自己不如迎鳳職場經驗豐富,也就不再說些安慰的話了,她自己何嘗不擔心失業呢。
看到過來上菜的服務員,20出頭的小姑娘,年輕漂亮,有朝氣,情商高,素質高,也只能找到在餐廳跑來跑去地端盤子倒水的工作。
“自己的工作能力說不上還比不上這個小姑娘,能有個地方混日子已經阿彌陀佛了。”麗娜心想。
“如果有一天真的失業了,說不定要去洗盤子。”迎鳳忽然說到。
“啊?洗什么盤子?”麗娜是怎么都不肯去做服務生的。
“洗這種盤子啊。”迎鳳用勺子敲了敲自己的餐盤,發出清脆的聲響。
“別開玩笑,自己開個公司,直接做老板娘。”說著,麗娜夾起一口菜送進嘴里,用力嚼著,但心里卻擔心起來,“也許未來,迫于生計,自己也要去做服務員或洗碗工。”
這個畫面可太可怕了,麗娜趕緊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壓壓驚。
每次走在街上,看到那些翻垃圾桶撿廢品的老人,麗娜總擔心,以后自己老了會不會也這樣,所以,每次遇到這種老人,麗娜都嚇得趕緊轉過頭,不敢再看也不敢多想。
“我不歧視任何勞動者,但我不會去做洗碗工的。”麗娜說道。
“那有什么,只要憑自己雙手賺錢,做什么都行。”迎鳳笑著說到。
“不要瞎想了,你這么優秀,又從沒離開過職場,怎么會找不到一份合適的工作呢?”麗娜說道。
“大齡女性真的很難找到工作,現在的公司只愿意要年輕人。”迎鳳喝了口水繼續說道:“做保潔也好,更有時間照顧家庭了。”
麗娜感覺心中那份焦慮愈加嚴重了,連迎鳳這種女高管對自己的未來都這么悲觀,看來等自己老了,真要去撿垃圾為生了。
“好可怕!”麗娜感嘆道。
“但很現實。”迎鳳笑道。
“我可不想做阿姨。”麗娜看著迎鳳問到,“你真的能接受做阿姨么?”
“對啊,我覺得挺好的,工資也不低。”迎鳳大氣地說道。
“我可沒你這格局,我只能靠我男人了。”麗娜打出了最后一張牌。
“我其實也靠我家那位,但自己賺錢,攢錢,看著賬戶上的數字不斷增加,那種成就感和安全感是完全不同的。”
“是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還是靠自己最實在。”
麗娜不想繼續探討這個話題了,見面前做的關于安全感的心理建設在現實面前轟然倒塌。
兩年前,她才走出家門回歸職場,工資處在全上海最低薪資水平,她向來是攢不住一分錢的,根本無法體會女高管高收入和現金流的快樂。
我何嘗不想多賺一些呢?
但我又需要足夠的精力和時間兼顧家庭。
到底該怎么做呢?
我到底該如何以更務實的態度,更具體的行動,去構建一種更安全的生活方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