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暴之胃】
當(dāng)?shù)谝坏览藟ψ菜橄洗皶r,林星遙正攥著離心管撲向冷藏柜。培養(yǎng)液在傾斜的地板上匯成熒光溪流,那些嵌著黑色結(jié)晶的鯨脂切片像某種深海生物的鱗片,在應(yīng)急紅燈下泛著詭譎幽光。
「全體人員!固定——」船長的嘶吼被金屬扭曲的尖嘯吞沒。林星遙感覺五臟六腑突然懸空,整艘船正在被某種超越物理法則的力量揉捏。她看見馬克的咖啡杯在半空炸開,褐色的液體凝成珠串,繼而化作冰晶風(fēng)暴——這是南極海域特有的「瞬間凍結(jié)」現(xiàn)象,此刻卻如同死神撒出的骨灰。
「聲吶室...必須保住數(shù)據(jù)...」她抓著艙壁凸起的鉚釘向前爬行,指甲在鋼板刮出帶血的刻痕。右耳突然涌入咸腥的液體,鼓膜在氣壓劇變中破裂。世界開始以兩種速度旋轉(zhuǎn):左眼看到的實驗室正在垂直下墜,而右眼殘留的影像里,虎斑貓「磷蝦」炸開成蓬松的毛團,正被通風(fēng)管吸向深淵。
【冰棺中的走馬燈】
海水灌入胸腔時,林星遙想起了東京灣水族館的虎鯨表演。九歲生日那天,父親帶她去看剛捕獲的幼鯨「海斗」,透過亞克力玻璃,她看見那個黑白相間的巨大生靈不斷用頭撞擊池壁?!杆诳??!顾÷曊f,父親卻捂住她的眼睛:「那是鯨魚在唱歌。」
此刻的南極海水中,真正的鯨歌穿透了她的顱骨。那是52赫茲的震顫,孤獨癥患者的共鳴頻率,卻裹挾著某種令人戰(zhàn)栗的莊嚴。她的四肢正在失去知覺,唯有心臟在冰封中搏動出荒誕的節(jié)奏——父親日志里描述的「鯨息同步現(xiàn)象」正在發(fā)生。
下沉。
無數(shù)發(fā)光水母從身側(cè)掠過,觸須編織成發(fā)光的裹尸布。她看見父親的幻影在深藍中展開雙臂,冰晶在他花白胡須上生長成珊瑚的形狀。更深處,銀白色的光斑如星群旋轉(zhuǎn),那是偷獵者口中「白魔鬼」的傳說,是父親失蹤前最后追逐的幻影。
「...不能睡...」她咬破舌尖,在血珠凍結(jié)前吐出最后一絲氧氣。腕表顯示水深已達臨界值,視網(wǎng)膜開始迸射金色火花——那是缺氧性腦損傷的前兆。
【黑衣的擺渡人】
當(dāng)黑影籠罩頭頂時,林星遙以為自己見到了死神。二十米長的銀白巨鯨破開幽暗,流線型身軀上布滿猙獰傷疤,最駭人的是左眼處十字形縫合痕跡——那是拖網(wǎng)漁船鋼索的杰作。但真正令她心臟停跳的,是鯨背上那個如海鞘般吸附的身影。
黑衣少年像一柄刺破深海的利刃。他裸露的腳踝纏繞著某種發(fā)光海草,右臂紋滿靛藍色漩渦圖騰,左手指尖卻泛著珍珠母貝的冷光——那是長期浸泡在鯨血中的特征。最詭異的是他的眼睛:虹膜呈現(xiàn)逆戟鯨特有的灰白色,瞳孔在幽暗中擴張成完美的圓。
「Rrraaaa——」銀白虎鯨突然發(fā)出高頻鳴叫。林星遙的鼓膜再次滲出血絲,卻在此刻聽懂了這聲波中的含義——那是一個古老的因紐特詞匯「Kalaallit」,意為「被選中者」。
少年如箭魚般射來。他的手掌貼上她頸動脈時,林星遙嗅到了腐肉與龍涎香混合的氣息。某種溫?zé)嵋后w被注入靜脈,她的指尖突然恢復(fù)知覺,摸到自己太陽穴處凸起的脈動:那是皮下正在生長的鯨魚式瓣膜,將替代衰竭的肺臟進行氣體交換。
「呼吸。」少年開口說的第一個詞帶著冰碴摩擦的沙啞。林星遙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聲帶似乎受過重創(chuàng),每個音節(jié)都像銹蝕齒輪在勉強咬合。
【深淵診療室】
他們棲身于冰山內(nèi)部的天然腔體。銀焰龐大的身軀卡在冰隙間,傷口滲出的淡藍血液將冰壁染成翡翠色。林星遙蜷縮在鯨腹形成的弧形空間里,看著黑衣少年用鯨須制作縫合線。
「你叫滄溟?」她注意到少年腰間銅牌上的漢字刻痕,「這是二十世紀中國捕鯨船的標識...」
「是贖罪牌?!箿驿槌稊圉L須,將某種發(fā)光藻類嚼碎敷在銀焰?zhèn)?,?904年『鎮(zhèn)海號』屠殺抹香鯨群時,我的曾祖父是船上的通譯?!顾e起銅牌,背面密密麻麻刻著經(jīng)緯度,「這些坐標,是被詛咒的獵場?!?/p>
林星遙的指尖突然刺痛。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海底抓到的數(shù)據(jù)芯片正在發(fā)光,那是「極光號」沉沒前最后三十秒的聲吶記錄。滄溟的瞳孔在看到全息投影時驟然收縮——風(fēng)暴眼中心清晰顯示著巨型金屬物體的輪廓,正是父親日志里提到的次聲波發(fā)射器。
「卡隆集團的玩具。」滄溟的匕首插進冰壁,刃口殘留的鯨血畫出南太平洋諸島的形狀,「他們在每個鯨群遷徙路線上布設(shè)這種裝置,把鯨魚變成自殺炸彈——三年前印度洋油輪泄漏事件...」
他突然噤聲。銀焰的尾鰭劇烈擺動,冰窟頂部的鐘乳石簌簌墜落。林星遙的「鯨息感知」開始生效,她「看」到五海里外有金屬物體在切割水流——深潛器的機械臂正在抓取「極光號」的黑匣子。
【冰下追擊戰(zhàn)】
滄溟將鯨脂涂抹在林星遙的潛水服表面時,她感受到某種基因?qū)用娴恼痤潯_@頭白化虎鯨的脂肪分子攜帶突變基因,正通過皮膚接觸改寫她的線粒體結(jié)構(gòu)——這是騎鯨者與座駕的「共生契約」,父親論文里假設(shè)的「跨物種基因編輯」竟然真實存在。
「抓緊骨板?!箿驿榈穆曇艋烊膂L群超聲波指令。銀焰破冰而出的瞬間,林星遙看見自己手臂浮現(xiàn)鱗狀紋路,那是快速代謝產(chǎn)生的角質(zhì)層。深潛器的探照燈如惡魔獨眼掃來,她突然理解為何偷獵者稱銀焰為「白魔鬼」——這頭巨鯨沖鋒時,周身會形成真空泡效應(yīng),如同裹著暴風(fēng)雨的活體魚雷。
「左舷45度!」林星遙的聲帶發(fā)出她自己都陌生的低頻震動。銀焰擺尾掀起的渦流正中深潛器平衡艙,機械臂在黑匣子脫手的剎那,滄溟如槍烏賊般彈射而出。他的匕首在耐壓艙劃出火星,卻未能阻止對方啟動自毀程序。
「芯片...有父親...」林星遙的呼喊被爆炸沖擊波碾碎。滄溟在最后一秒將她甩回鯨背,自己卻被碎片擊中右肩。更恐怖的是深潛器殘骸中飄出的東西——那是馬克的遺體,頸椎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防腐處理的面部掛著永恒驚懼。
【血契】
回到冰窟時,滄溟的傷口已停止流血——或者說,流出的不再是鮮血。林星遙看著他撕裂的潛水服下,淡藍色液體正在凝固成膠質(zhì)狀?!改愀赣H沒告訴你嗎?」滄溟將沾染自己體液的冰錐刺入銀焰?zhèn)?,「?dāng)騎鯨者的血液被座駕基因污染超過60%,就會變成...」
「變成什么?」林星遙用鯨須為他縫合傷口,發(fā)現(xiàn)對方肌肉密度是常人的三倍。
滄溟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掌心傳來兩套心跳:一套是人類頻率,另一套是鯨類的悠長搏動?!缸兂赡茉谏詈Ec鯨群共鳴的怪物?!顾幕彝褂持谟墓猓脯F(xiàn)在,你也是了?!?/p>
林星遙踉蹌后退,腕部鱗片正在向肘關(guān)節(jié)蔓延。全息投影儀突然自動激活,殘存的黑匣子數(shù)據(jù)拼湊出驚人事實:父親七年前收到的求救信號,發(fā)送坐標竟與今夜「極光號」沉沒位置完全重合。
「這不是風(fēng)暴...」她顫抖著調(diào)出電離層監(jiān)測圖,平流層詭異的電子擾動形成完美環(huán)形,「是人為制造的氣象武器,為了掩蓋聲波裝置運作!」
銀焰突然發(fā)出悲鳴。滄溟望向冰窟外的黑暗水域,那里有更多深潛器的陰影在聚集。「卡隆集團不會讓見證者活著?!顾麑ⅥL牙項鏈塞進林星遙手中,「跟著磷蝦群向北,銀焰的族群...」
「磷蝦?」林星遙突然想起實驗室里消失的虎斑貓。當(dāng)她低頭看向掌心項鏈,吊墜竟是枚微型冷凍艙——里面封存著「磷蝦」的胚胎細胞,以及父親筆跡的納米級刻字:「真正的逃亡者不是鯨群,而是海洋本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