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青玉兩只手緊緊挨著，湊在中間抓著韁繩，緊張地四處張望，又怕前面的人看見，時不時還要觀察一下前面的人有沒有注意自己。
他一點也不想跟著父兄去獵虎，他甚至都不大想來這個圍獵場，奈何他再不受寵也好歹是個正經(jīng)皇子。
八皇子玹智成朝他湊過來，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老十二，干什么呢，瞧你慫的！”
八皇子倒是滿臉興奮。
他是宋妃的兒子，宋妃將他從小嬌養(yǎng)長大，要什么給什么，而他自己的性子又是十分的冒進刁苛，對于獵虎這樣既刺激又殘忍的事情最是感興趣。
感覺到絕對保護的孩子大多會把天性里的殘忍完全展現(xiàn)出來，但如果這孩子成了無依無靠的可憐人，上無雙親庇護、下無獵手護衛(wèi)，如果這次獵虎不是因為找樂子而是為了生存，他也是絕對不會喜歡的。
面對皇兄大聲的奚落，玹青玉只尷尬地笑了笑，撓撓鼻子，沒有說話。
玹智成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我說十二弟呀，你可真不讓我這個當(dāng)哥哥的省心。你說你都多大了，膽子還那么?。∧阋粋€大男人，老那么膽小，跟個小娘們似的，丟死臉了！”
玹青玉立刻急了，急忙道：“我才不是小娘們呢！”
玹智成笑道：“那你害怕什么？只有小娘們才會像你那么膽??！哈哈哈！”
“我說了我不是！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玹青玉一張小臉憋得通紅，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玹青玉卻有些驚訝。
他其實自小就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他不能心安理得地去當(dāng)個“男人”。
他們說，女人是男人的貶義詞，男人是女人的主子。他對這樣的規(guī)矩感到疑惑，他心中自己生出一個公平秤，他想讓自己品性高潔，他不愿意跟其他男人一樣做女人的剝削者。
可他還是低估了人在處于強勢方時潛移默化的優(yōu)越感，他天生就是高人一等，他多一個把子，他就高一分權(quán)力，因此他心中隱隱的，長此以往的，還是會同流合污。
站在不公秤的高翹端，俯視了太久下勢端的人，難以適應(yīng)跟她們平視，總有一天也會成為剝削者的一員的。
玹智成見他真的生氣，就擺手道：“行了行了，你急什么！”
玹智成抿著嘴，將視線轉(zhuǎn)到一邊，低下了頭。他有些懊惱，他不該因為這樣愚蠢的話而生氣的。
玹青玉的眼窩子淺，這會兒眼眶已經(jīng)紅了。玹智成看見了，叫道：“我說十二弟，你不會是又要哭吧？你看你看，你就是跟個小娘們一樣嘛，那么嬌氣！”
玹青玉將臉轉(zhuǎn)過去。
玹智成受寵，母親身世又高，他不能與他起任何不快。
更何況他的母親直至死前都還只是個婕妤，更何況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劃在宋妃的名下。
玹智成其實細算起來，對他還算不錯。只不過，被慣寵的孩子沒辦法理解沒家的孩子，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錯了，即使他們血脈相同。
玹智成見他還是不說話，將頭昂得又高了些。
“十二弟，我勸你這次圍獵還是好好表現(xiàn)吧，在父王面前邀個功……。”
宋妃家世優(yōu)良但權(quán)柄并不多，加上她長相美艷且性格溫婉，很受太后的喜歡，皇帝也對她不錯，連帶著玹智成也受寵，在銀通王面前，屬于是二十幾個孩子里能叫得上名字的，但玹青玉大不相同。
跟隨自己的弟弟不受重視，自詡為好哥哥的玹智成也會替弟弟擔(dān)心，有時會動用他不大的腦瓜給弟弟想想辦法，以求取他們父親的歡心。
玹青玉小小嘆了口氣，甕聲甕氣地說：“我知道了，八哥哥。”
“呃……你還是別叫我八哥了，怪怪的。”
“為什么？”
“我聽說大梁給咱們父王的那只鳥，名字就叫八哥——你笑什么笑！”
“……對不起，八……”
“嗯？！”
“那你說我該叫你什么？”
“嗯……就叫我大名好了，叫‘智成’哥?！?/p>
“哦。”
日上中頭，陽光順著葉堆邊縫灑下一束束金，偶爾能聽見叢中窸窸窣窣的聲音，大概是什么動物在此中穿行。
“我覺得，要有鹿了?！被☉严銕еφf，一邊說，一邊煞有介事地試了試弓。
月瓏卻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花懷香問她：“你在想什么，那個小奴隸嗎？”
月瓏并不別扭，點點頭道：“是。”
花懷香也憐憫他，“他確實很可憐。但是奴隸那么多，哪個不和他一樣可憐？小小姐，你要一個一個可憐，可憐不過來的?！?/p>
月瓏搖搖頭，道：“我只是覺得，同為人，命同等重要。草木無心，可人都該有心。人可以死，但不該死得這么兒戲，人命不該被這么糟蹋?！?/p>
月瓏的話，總是那么驚天動地的。
可是別說奴隸了，就連懷香這樣簽了賣身契的丫鬟下人，命也是不值錢的。
小姐跟丫鬟處得好的也不是沒有，但終歸是主仆。像是她和她的小小姐的相處方式，是這其中的一朵奇葩。
她當(dāng)初離了王府又回來求收留，是她的小小姐力排眾議將她迎了回來；她當(dāng)初要跟男人一起學(xué)武，是小小姐保下的她，為她周旋、為她鋪平后路；更別提其他的種種好、真正把她當(dāng)平等的朋友的恩。
她感激小小姐，小小姐卻不叫她感激，小小姐說，她是小小姐難得的親人。
她感謝她小小姐的驚天動地。
就像當(dāng)初那個出生就睜開眼睛的嬰兒，本就該是個經(jīng)天緯地的神童天才。
“噓，你看，那是什么？”
花懷香忽然小聲拉住了月瓏的衣服，手指指向前方。之見前面大概一箭之遙的高聳巨樹前面，露出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小小的，像耳朵，但“耳朵”下面的東西卻不像頭部。
花懷香的眼力一直極好，這也是侍衛(wèi)的訓(xùn)練項目之一，在這項上，沒人能有她十分之一的厲害。
“是鹿的屁股！”花懷香道，立馬搭上了箭。
“哎，等等。”月瓏道，“射它的屁股，射又射不死，還白叫它受罪，鹿皮也不好了。咱們射它的頭。”
花懷香聞言只好放下弓。
月瓏駕馬挪了個方向，對著鹿的屁股后面一丈處的灌木叢射了一箭。
“嗖”的一聲，鹿警覺抬頭，嘴里還嚼著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