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婉月宮，太后賞賜的所有東西都讓成雁冰做主整理了起來，綢緞遣小太監送去織室，做兩身女孩襦裙；文房四寶都堆入月瓏的房間作備用，首飾、鐲子鏈子存在專門給月瓏備的妝奩里，那個和田玉的小紫檀把件就充當了月瓏的鎮紙；糕點粥品，放在晚膳用……

“到底怎么了，小小姐？太后不好嗎？”

月瓏搖搖頭，“她太聰明了。”

太后太聰明了，聰明到看透了所有月瓏自以為的縝密，月瓏在她面前如同透明，叫她從頭到腳把自己看了個徹底，這種被人完全看透的感覺從未有過。

畢竟這自傲的孩子認為，無人能有她的聰明。

直到被太后抱在懷里。

她到現在，都有被徹底看透導致的強烈嘔吐感。

懷香當然了解她的小小姐。

這孩子當然聰明，于是也當然自負。可太后那般人，能從前皇的妃子一路坐到如今垂簾聽政的太后娘娘，可不是簡單一個聰明就能概括的。

“太后是何等人，她聰明是自然的，況且，她比你多活了幾十年，你才多大？”

不愧是花懷香，總能從各個犄角旮旯里發現她的真正問題所在。

月瓏紅彤彤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花懷香點點頭，還朝花懷香伸出了手臂。

花懷香看她的這般孩子氣，啞然失笑，立刻也伸出手臂將月瓏摟進懷里。

月瓏緊緊摟住花懷香的脖子，花懷香還像小時候那樣，將她順勢抱了起來，左右來回地晃蕩她。

梁上燕子窩早已空了，庭中楓樹也開始落葉，艷黃的楓葉悠悠然落下來，轉了好幾個圈，有一片甚至落到了燕子窩里面。

傍晚，月瓏書桌旁寫著字，懷香躺在月瓏榻上看書，“……晉石崇《楚妃嘆》詩：‘矯矯莊王，淵渟岳峙……’”

月瓏下筆的手一滯。

“懷香，你知道淵渟岳峙什么意思嗎？”

“嗯？”懷香轉了個身，“不知道。你《說文解字》呢？我查查。”

“如山岳屹立，如淵水停滯；本用以形容軍隊穩定，不可動搖；后多用以形容人堅定沉著……”

懷香拿著書一字一字地念，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哎，這不是你那個長命鎖上的字嗎？”

月瓏一驚：“你怎么知道？”

“我的小小姐，你猜你在外面玩得滿身是泥還困得不得了倒頭就睡的時候，是誰給你擦身子換衣服蓋被子，難道是鬼嗎？”

月瓏啞然失笑。

關于這個長命鎖，以及她手上的應天鈴，她跟懷香他們的說辭都是此為母親遺物。

到如今看來，其實騙騙別人倒也可以，但懷香怕是從沒信過的。且不說她貼身照顧致羽，在這之中，肯定也觸碰過致羽的長命鎖，雖然長命鎖很難在其主不清醒時作用，但若是碰到花懷香如此有靈氣的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她估計也能感覺到此物的贈送者對自家小小姐并無惡意，所以也并沒有挑明。

兩人就隔著這么一層窗戶紙，始終沒捅破。

月瓏不好意思地將頭放到花懷香的肩頭來回磨蹭，說著好話沖花懷香撒起嬌來。

花懷香擰著她的臉，打趣她。

懷香和月瓏鬧著鬧著，腦袋就挨到了一塊兒，眼睛一同看向門口，有兩個宮女一左一右侍立在門口，她們個頭一樣，神情一樣，都是沉默地低著頭，目光射到地上，木雕似的。

這兩名宮女也是太后給月瓏的賞賜，兩個人十二三歲，良家子，長得好，一個叫春桃，一個叫夏琴。

二人是自小生養在宮里頭的女孩，也是那些綢緞玉器的附帶品。

但月瓏知道，究竟哪些個才真是太后的主要用意，哪些才是附帶品的賞賜。

因為春桃和夏琴，月瓏和懷香兩人這幾天的聊天內容只能挑挑揀揀地說。

春桃和夏琴無論何時何地，都鍥而不舍地跟在月瓏身旁，月瓏剛開始并不在意，現在越發覺得這兩個人就像是黏糊糊的蛞蝓一般難纏。

按規矩，這兩個人被賞賜給了月瓏，應當由月瓏再給她們倆賜一個新名字。

月瓏卻不情愿干這檔子事，只說原先怎么叫，現在就還怎么叫。

月瓏跟懷香聊怎么在這一個月內想好賞賜要什么的時候，春桃和夏琴就站在二人身后，對懷香跟月瓏逾距主仆的相處關系并不驚訝，就像個木頭一樣站著。

春桃跟夏琴分明不往月瓏跟懷香二人身上看，卻老是讓二人覺得被監視著，尷尬難安。

“不然要個玉器珍玩什么的便罷了。讓陛下隨便挑一件給你。”

對于月瓏要什么賞賜的問題，懷香撓著頭不耐煩地說道。

月瓏捏著下巴，細細思索。

說她完全不存利用此次賞賜機會的想法，那當然是假的。皇帝的賞賜，即便確實不好把握，但是真的將之撒手放棄，也絕不可能。

更何況，如果現在放棄，還不知道太后揚言要“收走”月瓏的究竟會是什么東西！

“行了，也別想那么多了。”懷香扒拉了一下月瓏，“晌午還要去中宮，上你的課呢！”

月瓏頭疼地扶額，她怎么把這事忘了，下午還要去中宮，還要跟柔嘉見面。

“嘖。”

月瓏不滿地嘖完，忽然想起屋頭還有兩個監聽人，連忙回頭去看春桃和夏琴。

春桃和夏琴站在屋門口，兩張漂亮小臉低垂著，看不清神色。

過了晌午，春桃和夏琴爭相把月瓏的東西給收拾好，放到狐皮包里，然后不動聲色的跟在月瓏和花懷香生后，一道去了中宮。

兩人對視一眼，也只能任其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