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香見到這黃衣女人的那一天,正是她們小小姐出生的那一天。
懷香還記得她們小小姐出生的那一日,那是個寒冷的清晨,坊間剛剛過完新年,大家都在等待初春的到來。
老管家將甕中一串鞭炮指給幾個小廝看,急慌慌地罵道:“懶惰鬼!快上去放炮仗去,討個彩頭!若是誤了時辰,你就是要了咱家王妃娘娘的命了!”
小廝哆哆嗦嗦地應聲,趕緊拿著炮仗跑出去放。
銀通國九王爺駱王,到今天終于迎來了自己嫡出的第二個孩子。于是這意氣風發的駱王玹旻,懷抱著紅燈煙火還有山上新采來的美玉,就等著王妃生下一個兒子,到時候好讓仆人們把整條街都掛上紅燈籠,讓全城都過上紅燈節。
就連準備的煙花夠放上幾天幾夜的,美玉一在門釘上掛好,就準備放起來。
不多時,駱王府就劈里啪啦地放起了第一輪炮仗,外面圍觀的人們紛紛拍手,笑著叫著給王府捧場。
然而這炮仗響完了第一輪之后,卻忽然啞了炮,只剩第一個煙火炸響后的一縷白煙,在空中孤零零地飄蕩。
按理說生了兒子理當用炮仗先討個吉利,像是王府這樣的顯赫家,怎么也得響他個十大掛,“十全十美”不是?可是這怎么放了一炮就不放了,這可有點不吉利。
民眾不免疑惑地交頭接耳胡亂猜測起來。
沒過多時,幾個身穿深紅衣裳的小廝打開了王府大門,將一塊瓦片掛到了正門的黃銅門釘上。
小廝們神色不大自然地看了人群一眼,敷衍地向門外圍聚的人們拱手鞠了一躬,又一個個灰溜溜地匆匆鉆回了門內,“嘭”地一聲關上了大門。
人們看了看天上,那剛剛開的第一輪炮仗留下的白煙,早就消失個徹底了。
“哦——”人群中一個書生一邊摸胡子,一邊很有風雅氣度地指了指門釘上的瓦片,朗聲笑言道:“九王爺這是弄瓦之喜啊!王府這次是添了個千金吶。”
“可惜,本以為出來是個茶壺嘴嘴,沒想到啊,是個上面的蓋蓋,哈哈哈!”
“可惜了,大家伙兒還真以為是個少爺呢!”
“王妃不是已經給王爺生了一個兒子了,不算太遺憾!”
美玉是掛不上了,可是王府總不能失了禮數,于是只好拿來瓦片,綁了繩子,掛在了門釘上。
黃澄澄的門釘朱紅的大門,都跟這灰青的瓦片不太相稱。
而王府里面呢,等待了一天的這位駱王爺在身邊一群門客的安慰聲中,轉頭看見穩婆尷尬笑著抱來新生的女娃娃給他。
駱王爺玹旻皺著眉頭嘆了口氣,閉著眼睛向穩婆擺了擺手。
兩個身穿半新紅襖子的小丫鬟走進了通堂,給小嬰兒多加了一塊羊絨墊在襁褓里,其中一個年長一點的又連忙對想要離開的駱王爺行禮說:
“王爺,雖說沒能成了美意,可是也算是多子多福。您看,母女平安,王爺給小郡主起個名兒吧?”
這小丫鬟一行說著,一行已經接過來女嬰,將女嬰往王爺這邊抱過來。
駱王嘆了口氣,終究過來瞧了一眼襁褓里的女嬰。
女嬰的面皮是剛出生嬰兒式的皺,面色又白又紅。
但是她的神態奇異地平和,睜著兩只黑溜溜的大眼睛,眼珠骨碌骨碌靈巧地四處轉,最后,直直地盯住了眼前這個并不想再多看她一眼的男人。
男人被小嬰兒盯得難受,指著女嬰的眼睛,向劉穩婆皺眉道:“新生的嬰兒都像她這樣子的嗎?”
“不是的……”劉穩婆連忙走上前來,沖男人陪笑道。
“小郡主實屬稀奇,剛生下來沒一刻鐘就睜開了眼睛,而且不哭不鬧,眼神清明,尋常孩子,就是七八天才睜眼也是有的,而且出生一定要哭出來,不哭出來就怕是死胎,可是小郡主……真是,老婆子我干這行這么多年,也沒見過如此特別的嬰孩!王爺,小郡主今后說不定是個神童吶!”
男人卻從鼻腔里冷哼一聲,終究是沒有從穩婆手里接過自己的女兒,自顧自搖頭苦笑道:“那有什么用呢?只是個丫頭。”
他就這樣苦笑著,拂袖而去。
兩個小丫鬟送走王爺,將這女娃娃小心翼翼抱在懷里,跟著劉穩婆又進了屋子,其他女孩們立刻將她們圍成一團。
抱著女娃娃的是駱王王妃的陪嫁丫鬟裴裴,她一邊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一邊向一個守在門口的小小女孩吩咐道:“懷香兒,快把門簾子蓋好,別讓王妃跟小小姐受涼了。”
才四五歲的小女童懷香乖乖地應答她:“哎。”
懷香是致羽母親成雁秋手買下來的,買下她的那一天,正好是成雁秋剛剛診出喜脈的一天。
于是五歲的她便也被算入了成雁秋的陪嫁隊伍,入了駱王府。
裴裴看著懷里的女娃娃,向她展露微笑。
“咱們小小姐真是奇特,好少見,嬰兒剛出生,不哭不鬧。你看你看,她的兩只眼睛睜得那么大,多可愛呀。”
“小姐的眼睛,好像王妃。這聰明勁也像!”
“可是劉穩婆您不是說,新生子不哭,容易出事嗎?”
“沒事的,小郡主的眼睛都睜開了,這是早慧,不哭不鬧正是因為早慧!我做穩婆那么些年,可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孩子,即使都是高門大戶,也從不曾見這樣的奇觀,小郡主將來一定無比聰明,異于常人。唉,只可惜,不是個男孩!”
劉穩婆也將慈愛的目光投過去,看著女娃娃。
“太可惜投生成了女娃娃,男娃娃這么聰明多好!女娃娃將來太過聰慧,可不是好事啊。”
屋里暖和,裴裴將包裹小嬰兒的襁褓松了松。女娃娃伸出兩只小手,握住了裴裴逗她的食指。裴裴溫柔地看著女娃娃,說道:“不會的,咱們會保護小小姐,什么苦,都不叫小小姐受。”
剛剛生育完的駱王妃好像失去了生命力一樣,眼睛半閉不閉地發呆,什么也吃不下,只在夜晚時吃了些粥,睡下了。
剛出生的小女娃娃竟然都不用怎么哄,自己在嬰兒搖床上消磨時間,一點也不鬧人。
小小姐的懂事讓丫鬟們感到驚奇,連連夸贊,只有王妃的陪嫁丫鬟裴裴說:
“小模樣怪叫人心疼的,可別長大了也這么悶著,受了委屈也不說,多可憐哪。”
沒多時,又有人進了院子。
“阿娘!”
一個錦衣華服披著狐裘的男童撥開門簾子急匆匆地闖進來。
男童模樣看著大概五六歲,長得白凈,粉雕玉琢的。小少爺嘴里叫著“阿娘”,就帶著外面的一身寒氣沖到丫鬟們面前。
丫鬟們急忙把這小少爺給攔住,嘴里勸著,又招呼少爺身后跟著的奶母把少爺的狐裘皮襖給脫下來。
脫下襖子,小少爺也不等仆人們給他換身衣服,就立刻撲到了王妃的床邊。
“噓。”裴裴將小少爺趴著的另一邊床幔放下來,對小少爺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明小爺,王妃睡下了,有什么話,等明天天亮,王妃歇過來了再說也不遲。”
這小男童就是這剛出生的小女娃娃同父同母的大哥,小名叫幼明。
平日里幼明都是奶母在照料,王妃這次有孕更是跟大兒子少了歡聚。
可是兒子愛母親乃是本能,即便不多相見,小家伙仍然思念母親。
“裴裴姐姐,”小幼明看著裴裴將另外一邊帷幔也拉上,對她說,“母親生的小妹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