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樂聲驟然高漲,溫嵐便覺這場夜宴已到了尾聲,她望向臺上,果不其然看到收起衣擺準備離去的帝王。
“孤坐的甚久,不免有些乏累,諸位愛卿自行離去罷。”
說罷,帝王一甩手,徑自拂袖離去。
轉身前抬眸看了溫嵐一眼,有些戲謔地開口說道。
“既不是下人就莫要穿此等衣物,片刻后有人帶爾等下殿。”
“遵旨。”
溫嵐和江默起身謝恩,還不等二人說完帝王就大步走出了前廳,只留下身旁一眾人的聲音。
“恭送吾王。”
大殿上所有人停下手邊的動作,立刻起身跪拜,樂聲在高潮處戛然而止,似是留了無盡的懸念。
待臺上帝王與一眾美人完全退去后,溫嵐聽到不遠處兩位大臣的交談聲。
“今日多虧了外人,吾王興致正起卻只死了一人。”
“大人慎言,你我二人都想在這深宮里多活兩日。”
溫嵐瞟了一眼他們,似是因為長期在驚恐中度日,身上總是伴有細微的顫抖。
【這里比我想象的亂。】
江默在通訊中突然說道,顯然他也聽到了剛剛兩人的對話。
“要等誰?”
溫嵐看向他,卻掃到了身后正欲起身的弈楚巳。
“國欽公大人這是要回府了?”
江默繞過溫嵐的問題,把目光投向正準備離席的白衣男人。
“宴會結束,不回難道閣下要邀我同游嗎?”
弈楚巳打趣道,手則拍了拍自己的衣襟褶皺,有些感慨地說道。
“這身衣服其實不宜面圣,閣下也要小心,吾王不喜白色。”
“那她竟不殺你?”
溫嵐同樣站在他面前,看看自己裙擺上一塊一塊黏連的血跡,又冷笑一聲望向弈楚巳,似乎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
“在下蒙受皇恩浩蕩,實在慚愧。”
弈楚巳倒也不惱,輕聲笑道。
“那真是太巧了,國欽公大人既身著禁忌又身披寵愛,坐了客人的位置又害死另位大臣,吾王真是對大人言聽計從啊。”
江默毫不避諱還未離去的樂師和舞女,后者則是加快了收拾器樂的速度,想馬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溫嵐則是瞇起了眼睛,如同捕獵一般往前壓上了一步。
“難不成國欽公大人是故意而為之想求帝王賜死?還是……”
溫嵐恢復了正常的站立姿勢,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
“想試試帝王對你的忠誠?”
“放肆!”
弈楚巳大聲呵斥,但溫嵐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并沒有惱羞成怒,仿佛一切都是事實一般。
“吾王乃萬人之上,閣下若是再出言不遜,休怪在下動用官職權威。”
江默拍了拍溫嵐的肩,抬眼看向弈楚巳,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又轉身拉著溫嵐與他拉開距離。
“有人來接我們了。”
江默看著從門口處進來的兩位宮人,不愿再與國公糾纏,反正晚些時候也會登門拜訪的。
“江公子,吾王安排您入住客館,請隨我來。”
“溫姑娘,請隨我到后宮來。”
溫嵐聽罷轉頭,看著江默有些尷尬的神情,想了許久應該怎么罵他,但過了幾秒,還是歸于一聲嘆息。
【離得遠了通訊還有用嗎。】
【我沒試過,一會可以試一下。】
想到一會可能出現的變故,溫嵐推演了一下今夜她會被“召幸”的概率。
但是按照帝王表面顯現的中毒程度來看,應是逐日乏力才對,或許不會波及到她。
這樣想著,她跟上了那人的步伐,走時還不忘故意撞了一下一旁的江默,后者只能悶聲認栽。
【毒是慢發,不會明目張膽在他住處擺著,他還會有別的地方。】
【我剛剛給他加了定位,明天再見面的時候應該就有完整的路線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復后,溫嵐才加快腳步,而江默也跟著另外一人離開宮殿上,只剩弈楚巳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在偌大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渺小。
“并非一般人。”
弈楚巳的身后突然升起一股黑煙,似蛇一般的幻形搭在了他的肩上。
“轉移你的毒,他們今晚要過來。”
幻型嘶啞的聲音在耳邊回響,而殿外已經走遠的二人同時回頭,通訊里的對話在下一秒打開。
【定位到了嗎。】
【定不到,是虛體。】
【我們判斷對了。】
【但也打草驚蛇了。】
【一會在殿門口見吧。】
“江公子,怎么了。”
為首的公公察覺到他的停頓,轉過身詢問著他,在對視上的那一瞬間,江默看到他的瞳孔不自覺的擴散了一下,又恢復了原樣。
“沒什么,在下有一事想問。”
江默思索了一下,便開口問道。
“公子但說無妨。”
“剛剛殿上那位被處決的,被拖到哪里去了?”
“死者一律交由御膳房處理了。”
江默聽聞愣了一下,便想到溫嵐在宴席上說過的那句話。
“所以大殿上的食物,都是如此制作成的嗎?”
“公子心知肚明便好,這王城內的人上下皆知,習慣就是了。”
【我知道你為什么不愛吃那東西了。】
隔了許久對面都沒有反應,江默探知了一下代碼,并未出錯,那便是出了范圍。
掃描再次開啟,以圓為展開的代碼也并未探知到溫嵐的位置。
掃描的界點就是通訊的界點。
知道了大概范圍后,江默又開始探起了宮內各處,分開了也好,一個探城中一個探后宮,合起來就完整了。
“我們到了,江公子。”
客館的布局很像江府,但材料和擺件更為高檔。
想到江府,他的心中還是不免有一些波瀾,雖然算法的各種運行向他表明這只是一個任務地點罷了。
“在下就退下了。”
帶江默來到客館的宮人見已送到,便躬身離開,只剩他一人在院中打量著這座不大的宅邸。
“也不知家主怎么樣了。”
在確認四下無人后,傳送代碼悄然運作,根據之前在腦中印下的地圖,第一次他落在了城墻的瓦礫上,第二次則在大殿樓梯后的陰影里。
大殿周圍已經沒有人了,但是這里依舊聯絡不到溫嵐。
怎么還不來。
心下想著,腦中回顧了一下在大殿上掃描到的地圖,只有后宮的幾個門被拓到了,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強行闖進去的時候,頭頂上方傳來了一聲微妙的代碼波動。
“真夠難纏的。”
溫嵐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寂靜的夜中,江默下意識抬頭,只見一身華衣的女孩正面色難看地拆掉身上的首飾。
云錦做的披肩光澤甚好,上面用金線繡的祥云熠熠閃爍,淺紅色的衣身用瑪瑙做的束帶綁縛,衣擺也垂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是怎么了?”
江默有些好笑地看著她,伸出手幫她解下后腦的一片發簪。
“還不是那個帝王,說我進了后宮侍女衣物有失身份,拿了一箱子衣服讓我試,我隨便拿了一件看起來輕巧的就讓他們走了,誰知道他們非得看我穿上才肯罷休。”
溫嵐有些生氣地說道,又在手腕處褪下了兩個鐲子。
“她還真重視你。”
“閉嘴。”
溫嵐瞪了他一眼,不一會便覺拆的煩了,索性伸出手把一切復雜都分成代碼消失在了空氣中,身上的華服被削減了一半布料重量,失去了原本支撐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勉強還有那根束帶攏住。
“我們去哪?”
溫嵐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在腦中給江默同步了后宮的地圖,抬頭問道。
“我想先去江府看看。”
提到江府,江默的臉色突然沉了一下,算法在那時分析出弈楚巳并沒有說謊,雖然他也只是把江府當做自己棲身的地方,但是當真正失去的時候還是有些恍惚。
也怪他不總在府中,如果他能一早發現有人異樣也許不會這樣。
溫嵐點點頭,算法構建出這一路來可以當成落點的地方后,同步給了身旁的人。
“走吧。”
話音剛落,兩人的身影便同時消失在了原地,仿佛剛才并沒有人經過這里。
第二次出現在王城門口東200米處,樹木在夜色中被吞噬原有的色彩,一個眨眼后,兩人又出現在了另一片空地上,又是幾次閃動,離二人被那些不明生物襲擊的地方倒是越來越近,江默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們先去看一下那個地方。”
溫嵐了然,提供了坐標后兩人一個閃身到了另一處,被踹斷的馬車還在路中央挺立著,周圍布滿盔甲的碎片,那些士兵的白骨也近乎腐蝕殆盡,馬匹更是只留珠寶在地上泛著瑩瑩的藍光。
溫嵐走上前去查看白天那位文官的尸首,卻只是在一眾潰爛中發現了半顆眼珠安靜地躺在官帽上。
斷裂處沾著些許尸水,正在向內腐蝕,比起一開始就是這個形狀,更像是由整顆被腐蝕成這樣的。
溫嵐想著,輕輕用破損官帽上的金線把半顆眼球穿起,在提取了一點樣本后她分析出了此人的基本特征信息。
四十歲上下,血有淤堵,精氣虧損,似常干重活所致。
“有發現?”
“有一點吧,你看出來這是什么液體了嗎?”
溫嵐把探知到的信息給他發了過去,又把目光放在他指尖的黑水上。
“是一種蟲,鉆進人體內寄宿,原人體內會留有毒素,但是毒會沉淀,并不會瞬時毒發,他們那時候的失控更像是被下蠱,這是兩種不同的毒。”
“取樣了嗎?”
“拿到了。”
溫嵐環視了一圈,見這里沒有再調查的必要,便把下一個坐標給江默同步了過去。
“那我們先走,回去慢慢查。”
又幾個閃身,兩人回到了城門外,此時的城池早已沒有白天的熱鬧,各家各戶的門禁閉,溫嵐估算了一下,距離江府已是咫尺之間。
還未等下一次傳送開啟,江默先一步拉住了溫嵐的手,有些別扭地開口。
“我們走吧。”
溫嵐回頭看著他,只見江默的眼中已是一片平靜,直覺告訴她,江默已經先一步看到了府里的情況。
這里已經可以掃描到江府內部了。
“不回府里看看嗎?”
溫嵐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算是安慰,但還是在腦內開啟了掃描。
“正事要緊。”
江默說著已經開了傳送,不由分說地把她也一并帶走。
消失在原地的同時,溫嵐的代碼拓展到了江府府邸。
江府大門緊閉,但內部所有人均已死亡,他們瞪著雙眼吐出舌頭,用麻繩一并吊在房梁處,心臟被挖出扔在地上,鮮血從七竅流出,和心臟處的缺口匯合,再順著身體流向地面,匯成了一片只屬于城外百姓的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