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憑什么不能飛揚跋扈?”我歪了歪頭,面露諷刺,“這盛世京都,你以為是誰守下來的?”
看著對面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的胡太傅,我哼了一聲。
“是我爹和三千將士血戰,用尸骨護下的長安。”
二
“奸臣?”我冷冷地說,質問道:“函谷關淪陷的時候你在哪里?費城,方邑,祁山郡被一舉拿下的時候你在哪里?羌北萬人屠的時候你在哪里?你為你頌揚的江山流過血嗎?憑什么這樣在我爹的守護下謾罵他?”
“如果邢滅也算奸臣,這天下,沒有一個人算是忠!”
三
我爹當時看他是個迂的,卻也尚算良端,血洗清算的時候便也把他圈在了外面。不想十幾年過去,竟也成了個麻木不仁的老糊涂。想來我爹是不屑于解釋這等雜事。可我卻容不了這放下筷子罵娘的狗東西妄議。
史官下筆都要斟酌再三的事,他胡叔齊憑什么亂斷?
我邢紹不同意,他就得閉嘴。
我不敬老?那也要看看誰為老不尊,滿口胡言!
四
我六歲那年,羌人拿我來要挾我爹,主將自己不敢露臉,讓副將把我帶到城墻邊。副將的劍就架在我的脖頸上。我的眼里藏好了恨,把心底的憤怒壓下。直到我爹出陣的那一刻,我大喊:“別管我,攻城!”然后一頭撞上了他的劍刃。
那一戰勝了。我也活了下來,頸下也因此留下了一道淺粉色的痕跡。后來我才知道,副將其實是我爹安插的人假扮的。當時,我在軍帳里醒來,我爹凝視了我良久,才嘆道:“我怎會再犯第二次同樣的錯。”
副將叫許飛。他后來又見過我一次。他坐在我的病榻側邊角上,道,“雖然這樣說不大合適,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如果你當時沒有那么選擇…為了在城上敵軍手中保下你,我很可能活不下來。”
我在塌上攥緊了被褥。
他說的十分輕快,但我知道,做出這樣的抉擇要多大勇氣。
九死一生。
他帶給了我生。
要不是他當時迅疾而不明顯地稍稍移開了劍刃,另一只手拽緊了我的后襟,以我向前撞的力度,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活下來的可能的。
幸是他周轉于敵軍,于虎穴謀生,才得以保下我。
“你很好。”我說。
他笑得一臉狼狽。
五
“閨女啊,如今你已及笄,可有中意的郎君?”邢滅一本正經地問。
本該由我母親操心的事,現在卻只能由他一人把關了。
我撇了撇嘴,京城里這些公子少爺,在我眼里都是些廢物,過得太安穩了,沒點血性不說,毛病還一大堆。
我懶懶散散地應道:“沒有,沒有。”
“爹爹你看看軍中的將領,或者辦事的屬下,朝廷里要拉攏誰或者結個親家鞏固下的,把我嫁過去就好了。”
邢滅一臉沉思,苦大仇深。
我倦乏地瞟了他一眼,不忍他這么辛苦地挑,便說道:“我看許少將就不錯。”
邢滅皺了皺眉:“他都而立之年了!”
許少將就是許飛。當初我六歲,他二十一。如今九年過去,他已是而立之年。
我本意也只是讓他放松下,便也沒再說什么,繼續翻著我的兵書。
我爹繼續思索了一會兒,又說:“軍中都是些粗人…貴女們大多嫌棄他們粗鄙,也不會照顧人,你…”
我打斷道,“我這樣的和那些閨女能一樣?”
他失笑,“倒也是。”
京城里的混世魔王,往常都是用來形容那些桀驁的王子皇孫,如今這名頭倒是花落邢家,也就是我頭上了。
“此事不宜倉促,閨女你自己也多觀察觀察吧,看上誰,跟爹說!”
六
“瞞寵,你很好。”我慢條斯理地飲茶,放下茶杯。
“可是你對我好,只是想利用我獲取我父親的信任。”我早就看透了他的謀劃,這條陰毒的蛇裝得一副溫潤的模樣,眼里卻全是算計。
不過他也的確是個有本事的酷吏,又有心投靠,舍得花心思,我也樂得陪他演一會兒,幫他入我爹的法眼,走的路再快一些。
對于他算計我這件事,我也沒什么可以不滿的。畢竟人家對你好,自然便有所求,而他也是的的確確下了心思,也付出了精力和時間。我也自然不會讓他沒有回報。
他也不虧是我看中的聰明人,當即也決定不再繼續刻意偽裝,換上了他本來的那一副陰冷酷厲的模樣。
我倒是挺欣賞他的作風,滿意地淺啜了一口清茶,等著他開口坦白。
果不其然,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便一五一十地講他的算計和謀劃。
我方才暗示他稟報如何打探我的喜好并且作出相應計劃,不僅是因為我要確認,他會是一個對我而言一切絕對透明的人,也的確是在考量他的能力。
雖然我也大約能猜個大概,但是聽當事人說,還是別有一番樂趣所在。
我津津有味地聽他說如何算計我,從坊市那次刻意制造的偶遇到后來京郊外仗劍走馬的同行,一步步俘獲芳心,裝成我喜歡的樣子,打入我爹的權力圈內部成為核心助力。
這份謹慎,耐心和野心,讓我也不禁附掌贊嘆。
也不是沒人想過利用我,可能做到他這樣,也的確難得。
不世奇才。
換個人來,別說不會有膽量當著我的面把所有的一切坦白,即使有,也恐怕是如坐針氈,鋒芒在背。而不會像他一樣,這樣淡定冷靜,似乎…相信我會幫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