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里的尸骸突然坐起時，我正用銅鑰挑開他胸前的金箔。胤離的手還按在我肩頭，掌心的冷汗透過織錦襖子，將鎖骨處的舊疤浸得生疼。

“當心！“

他猛然將我撲倒在地，尸骨嶙峋的指節擦著鬢角掠過。我嗅到腐肉混著火藥的氣息，這才看清骸骨關節處纏著烏黑引線，隨動作迸濺出暗紅星火。吳書來的尖嗓穿透石壁：“快潑桐油！“

“閉氣！“胤離扯下蟒袍罩住我口鼻，玄色織金緞浸著龍涎香，卻掩不住自骸骨胸腔漫出的苦杏仁味。尸骸喉骨突然“咔嗒“作響，迸出句滿語嘶吼：“禟...禟...“

我攥著金箔的手劇烈顫抖，那上面根本不是文字，而是用人血繪制的密道圖。骸骨空洞的眼窩轉向胤離剎那，暗門轟然洞開，涌進的侍衛火把將蒸汽機照得如同煉獄丹爐。

“護駕！“吳書來破音的呼喊中，骸骨突然爆裂。碎骨如箭雨四射，我眼睜睜看著半截指骨扎進胤離右肩，他悶哼著將我推向銅柱后的陰影：“看金箔背面！“

血漬斑斑的圖紙在火光中顯出真容——竟是通往乾清宮地窖的暗道。我望著圖中標注的“丙字庫房“，突然記起原身父親押送龍袍進京那日，蘇州織造府后巷停著輛滴水的青篷馬車。

骸骨最后的肋骨突然卡住齒輪，蒸汽機發出瀕死的哀鳴。胤離拽著我躍入通風口時，飛旋的鐵片削落他半截發辮。我們在狹窄的管道里貼面而逃，他傷口滲出的血染紅我前襟的百子千孫圖。

“王爺可聽過破傷風？“我扯下裙裾為他包扎，指尖觸到他后頸陳年箭疤，“在我們那兒，得打針...“話沒說完，他突然捂住我的嘴。下方傳來乾隆的冷笑，混著《古今圖書集成》書頁撕裂的脆響。

“燒干凈。“皇帝的聲音浸著蜜蠟佛珠的溫潤，“連老九屋里那套《遠西奇器》一并...“琉璃盞墜地的碎裂聲截斷話尾，我透過鐵網看見吳書來將火把丟向書堆，《機樞賦》殘頁在火中蜷曲成灰蝶。

胤離的呼吸驟然粗重，他腕間佛珠壓在我頸動脈上，冰涼如棺槨里的陪葬玉。我們懸在通風管里看畢生藏書化作青煙，直到他喉間滾出句滿語詛咒，我才驚覺那串伽楠木珠不知何時已散落火海。

五更天的梆子聲引我們爬出御花園枯井。胤離背靠太湖石滑坐在地，肩頭紗布滲出的血在晨霧里凝成紫霜。我掰開他緊攥的左手，掌心里竟躺著枚金鑲玉耳珰——與骸骨胸前的金箔紋路嚴絲合縫。

“康熙五十七年...“他喘息著扯開中衣，露出心口處的燙疤，“我被釘進棺槨那日，聽見湯若望用拉丁文念往生咒。“晨光刺破云層時，我清晰看見那疤痕是枚銅鑰匙的形狀。

神武門突然鐘鼓齊鳴，九門提督的兵戈聲撞碎宮墻。胤離將我推進假山洞穴的剎那，我瞥見《起居注》里記載暴斃的裕嬪正在儀仗中——她鬢邊金釵墜著的東珠，與乾隆賞我的燧發槍裝飾如出一轍。

“蘇懷瑾。“胤離突然掰過我的臉，眼底猩紅如太廟石獅泣血，“若我真是借尸還魂的惡鬼...“他指尖撫過我袖中藏著的金箔圖，“你可愿做超度我的姑子？“

我咬破舌尖將血抹在他上：“在我們那兒，這叫人工呼吸。“咸腥味在齒間漫開時，洞外傳來春桃凄厲的哭喊：“我們姑娘斷不會私通逆黨！“

胤離的吻落在我染血的嘴角，比蒸汽機的余溫更灼人。他推我出洞時塞來半塊虎符，鎏金紋路里嵌著的青絲，正是我穿越那日落在泳池底的發繩。

養心殿的蟠龍柱上還沾著吳書來的腦漿。乾隆端坐在血泊里把玩玉璽，腳邊躺著具年輕侍衛的尸首——那人腕間系著蘇州織造府的杏黃穗子。

“蘇貴人來得正好。“皇帝笑著碾碎手中的伽楠珠，“老九可教會你《推背圖》第四十五象？“他抬手掀開鎏金地磚，露出滿窖泡在藥酒里的嬰胎，每個琉璃罐都貼著朱砂寫的生辰八字。

我強忍嘔吐望向最近那罐，浮腫的小手里攥著片帶血的金箔——正是渾天儀中缺失的黃道環。乾隆突然掐住我后頸迫近酒窖：“瞧這庚子年臘月初三生的，像不像老九？“

地窖深處傳來鐵鏈曳地聲，我聽見胤離在暗處嘶吼，混著《機樞賦》的殘句：“...璇璣玉衡，以齊七政...“血腥氣漫過喉頭時，我摸到袖中虎符的機括——這根本不是調兵符，而是西洋懷表的簧片。

子夜的更鼓與蒸汽機轟鳴同時炸響。我旋開虎符擲向藥酒窖，簧片割破琉璃罐的剎那，胤離掙斷鐵鏈破壁而出。他渾身浸著嬰胎酒撲向乾隆時，我拾起玉璽砸向蜜蠟佛珠，三十年前埋下的火藥線終于燃到盡頭。

九重宮闕在爆炸聲中崩塌，胤離染血的蟒袍裹著我墜入金水河。我們沉在刺骨寒流里交換最后口生氣時，我看見他心口疤痕在發光，而那串遺失的佛珠正卡在玄武巖縫中，一百零八顆木珠隨波逐流，恰如星子墜入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