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拉著冉妙晴到庖廚旁的柴房,這一切熟悉的景象真切的就如同是昨日再現。
她們停在門口,侍女幫她拉開門,便不愿往里走了。
冉妙晴遲疑了兩下,向那陰沉的房間邁出了步子。
走進房內,一股惡臭撲頭蓋臉地,像個麻袋套住了冉妙晴的頭,讓人喘不過氣來。空蕩蕩小房間里只有斑駁的光影透過紙窗散了進來。
冉妙晴瞇著眼睛適應了房內的昏暗之后,漸漸注意到地上有一片人形的東西。它原本有些顏色,卻由于污穢和腐壞變得和大地一樣不起眼。
有些布料還能勉強看得出來纖維紋理,其中保存最完好的是一個散落在人形物上的一個荷包一樣的東西。
在看清楚那布料下面突出的骨頭,和糾纏在腐肉里的發絲時,冉妙晴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一下縮緊,心跳加速,身體又像白天經歷殺戮時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死腿!走啊!
冉妙晴本能性地想逃,但她再次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反而是一種剜心的痛如海嘯般將她吞滅,剎那間一種慘絕人寰的悲傷在冉妙晴的腦子里刻滿了“想死”。
被情緒淹沒到快要不能動時,一絲溫存將冉妙晴從刺骨的寒冷中拽了出來。
她抽搐著,睜開眼睛,臉上,發根,耳背后全是淚水。嘴角哆嗦,身體依然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但是她感覺到一股香氣撲鼻的暖和抱住了她。
冉妙晴一抬頭,對上了晉王爺滿是擔憂的臉。
“夢魘?”
冉妙晴點了點頭,掙扎著要從晉王爺的懷里爬出來,但晉王爺一下把她摟得更緊了,頭也埋到了她的肩上。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么嚴重。”
此時冉妙晴的身體已經不再痙攣,但她的心跳和呼吸依然久久不能平復。冉妙晴深呼吸,控制好聲帶之后開口發問。
“你是什么意思?你給我下蠱了是嗎?”
晉王爺松開冉妙晴,起身,不做回答。
“這些都是你算計好的是嗎!到底怎么回事!”
冉妙晴有些崩不住,失聲指責,但晉王爺面露難色,猶猶豫豫地看著冉妙晴。
“你說話啊!”
晉王爺退到了門的位置,揉了揉眉心,然后支支吾吾地說:“快起身吧,我們要趕在未時登船。”
看著離去的晉王爺,冉妙晴的驚恐全轉化成了憤怒,生氣地抓起被淚和汗浸濕的枕頭就往地上扔。
她就像隨波逐流的浮萍,原以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可以依靠的樹枝,結果剛建立起來的信任就這么坍塌,甘丁先生也不在身邊,她還不能完全控制靈力。
好絕望。
不知是不是受到夢里的人的影響,在地牢里差點要死了都沒有感覺有什么的冉妙晴現在居然害怕了起來。前路遙遙卻看不見希望。
白天晉王爺也是破天荒的沒有坐車,旅途里頭一次騎上了白晝。冉妙晴抓好機會,一個人在車廂里拼命修煉。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變得能獨當一面地強。
到達鄆州碼頭,晉王爺一行人在碼頭旁的一座茶鋪歇腳,秦王府除了下人在搬運東西,鄭歌和秦王都不見蹤影。
冉妙晴看著眼前瘦骨嶙峋的碼頭工人,被汗水包裹的皮膚就像抹了油一樣锃亮,正喊著號子拉著船。來來回回搬東西的伙計也一個個營養不良的樣子。
和背景里浩浩蕩蕩的大河相比,社會中的蒼生皆是苦命人啊。
冉妙晴撇了一眼坐在另一桌的晉王爺,這個人也不知是賭氣還是害怕,就連坐都不愿意和自己坐一桌,康平就只能坐在兩人中間,來回尬笑。
一道沉悶的“轟隆”聲攪亂了冉妙晴的思緒。
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茶鋪前的石階上,熱氣滾著濕潤的泥土味朝屋里襲來。冉妙晴挪了挪身子,準備好面對人群沖進店里避雨的場景,但碼頭工人們除了驚慌著遮住不能見水的貨物之外,照常工作。
此時又是“哐當”一聲,嚇得冉妙晴心臟一跳,旁邊的康平也直接站起身來護在晉王爺左右。結果定睛一看,原來只是晉王爺過于勞累,像上次一樣大腦強制關機,昏睡了過去。
“勞煩姑娘幫忙照看王爺,我去問問店家有沒有床鋪。”
康平丟下一句話,也沒管冉妙晴答沒答應就跑開了。
冉妙晴看著晉王爺的臉頰壓在木桌上,嘴巴微張,看起來像個大聰明。怕他這么睡著會流口水,便搖了搖頭,想過去幫他把頭擺正,枕在手臂上。
可力氣不大的冉妙晴雙手托起他的頭,又擺弄不了他的手,只能一步一步,一點一點地挪,還生怕把細皮嫩肉的王爺給傷到了。
“你個燙手山芋。”
冉妙晴一邊擺弄著晉王爺的頭,一邊嘀咕,全然沒注意到身后的影子。
“冉姑娘和晉王爺感情很好嘛。”
鄭歌舉著一把猩紅色的油紙傘,站在雨里。傘的陰影打到她的臉上,看不清表情。
冉妙晴下意識地想撇清關系,一松手,晉王爺的頭便啪嗒一聲又落到了桌子上。冉妙晴想象著撞頭的痛,吸了一口氣。
“沒有啦,只是想幫王爺起身而已。”
“他還好嗎?”
冉妙晴撇了一眼鄭歌的腰間,還別著那個百合刺繡荷包。夢里的柴房中的那具尸體,和上面臟兮兮的荷包一下從冉妙晴的腦海里閃過。她不禁有些害怕。
不知道眼前的秦王妃是活人還是死人。
“還好。”冉妙晴顫巍巍地回答道。
“沒事就好。都準備好了,登船吧。”
說完她便轉身離去,消失在瓢潑的大雨里。
雨水洗去熱氣留下一陣陣刺骨的寒意。冉妙晴望著門口鄭歌轉身時甩出來的一圈水跡發呆。感覺自己被繞在一個大謎團中間,哪里都奇怪。
“姑娘!”
康平嚷嚷著從后面跑了過來。
“多謝姑娘照看,店家說有床鋪。”
他彎著腰正要鞠躬,冉妙晴一下把他的手按了下去。
“我才是要謝了。你背上王爺我打傘吧。登船了。”
由于一把傘不夠大,冉妙晴一個人在暴雨里舉著兩把傘,一把遮自己,一把遮康平背上的晉王爺,和眼睛被水迷得快睜不開的康平艱難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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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秦王在船艙里擺弄著濕透了的衣角,伸手一抓,滴滴答答幾點水就順著指縫落到了地上。
突然一個東西悶聲飛落到了他身邊的地上。
“今晚計劃有變。”
鄭歌黑著一張臉站在門口。假秦王撿起地上的長劍,黑色漆身鑲嵌著玳瑁祥云,是鄭歌那天用過的劍。兩串紅白漸變的流蘇上沾滿了黑掉的血,一縷一縷地節著快兒。
“蒲哥哥睡得跟死豬一樣,你要不等到晚上直接去吧。”
話音剛落,鄭歌自己也愣在了原地,反應不過來為什么自己突然叫晉王爺為“蒲哥哥”。
假秦王仔細端詳著鄭歌的臉,隨后放下劍,提起了筆。
落筆,將紙遞給了鄭歌。
“定欲...殺之乎......我讓你殺,你就殺。問這么多干什么?”
鄭歌剛想放下紙,假秦王又遞上來一張。鄭歌沒接,只是看了看。
“是子之意邪?從我嘴里說出來的話,能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她狠狠地將手里的紙團成一個球,居高臨下地站在假秦王前面,低頭俯看著他說,
“最后時刻你可別想返水。如果你不想失去冉姑娘的話,就什么都別想,好好把人殺了。我晚些會賞侍衛摻了迷藥的酒,你放心大膽干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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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妙晴正在房間里修煉靈力,突然一陣喧鬧聲攪散了她的注意力。
她握緊手上的珠子,小心翼翼地走上了船舷。
灰蒙蒙的空中細雨如絲,一群身著黑衣的人擠在一個雨棚下把酒言歡。其中康平眼尖,一看到冉妙晴就起身行禮。
“見過冉姑娘。”
其余幾個侍衛聽到了,也隨著行禮。冉妙晴也不見外,直接坐到了他們周圍。
但冉妙晴明顯感覺她一坐下,侍衛們就不怎么說話了,只是尷尬地嘬著酒。康平見了便拉著冉妙晴到另一個空著的雨棚下。
他們剛一坐下,后面又響起了歡笑聲。
“有姑娘在,他們都不敢放肆。”
康平害羞地笑著,撓了撓頭。
“今兒怎么這么高興啊。”
“昨日護衛有功,王妃賞了咱們幾壺酒和一些好菜。”
冉妙晴點了點頭,卻不太能將印象里鄭歌尖酸刻薄的形象,和這種大方的行為連到一起。她感覺自己完全捉摸不透鄭歌到底應該是什么樣的一個人。
“姑娘可想小酌一杯?”
“嘿嘿,”冉妙晴咧嘴一笑,中年人,有哪個不喜歡借酒澆愁的,“好啊。”
本著只是嘗一嘗的目的,冉妙晴淺喝了幾口,頭就開始有些暈乎乎的。等她再醒來時,已是黑夜。
周圍的侍衛都東倒西歪地躺著,大抵是喝得太過,就地睡著了。也不知道王妃賞的是什么酒,后勁這么重,自己才喝兩口就暈暈的。
冉妙晴掙扎著起來,在小雨中摸索著進船艙。
不知道晉王爺晚上會做什么樣的噩夢,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