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馬車碾過城西斑駁的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孟唯掀起車簾一角,望著窗外逐漸稀疏的屋舍,眉頭微蹙。
“大哥,為何非要來這么偏遠的鋪子?“
孟景行擦拭著手中的劍鞘,頭也不抬:“陳伯的手藝,京城無人能及。“
孟唯余光瞥向騎馬隨行的蕭沂——玄色勁裝,墨發高束,腰間配劍在晨光下泛著冷冽的光。他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忽然轉頭,四目相對的剎那,孟唯迅速放下車簾。
“世子今日倒是清閑。“她在車內故意提高聲音。
蕭沂的聲音隔著車壁傳來,帶著幾分懶散:“閑來無事,跟著看看。“
孟唯看不透這人,分明有所圖謀,卻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藏鋒閣——
它的招牌已經褪色,門楣上掛著一串青銅風鈴,隨風叮咚。鋪子比想象中寬敞,四壁掛滿兵器,角落里堆著未完工的刀胚,鐵銹混著松脂的氣味撲面而來。
孟唯剛踏下馬車,忽見一道素白身影從鋪內走出。
那女子頭戴垂紗帷帽,白紗及腰,遮住了面容。她身形纖細,步履輕盈,明明走在塵土飛揚的街上,卻給人一種不染纖塵的錯覺。
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孟唯嗅到一縷極淡的香氣——清冷如雪,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苦。
這味道......
她猛地回頭,可那女子已拐過長街,消失在晨霧中。
“怎么了?”孟景行注意到孟唯的異常
“沒什么,進去吧。”孟唯收回目光,這名女子,感覺自己從哪里見過,尤其是她腕上的月牙形的疤痕……難不成,是逸王府里?
“孟小子!“柜臺后站起個獨眼老者,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的門牙,“這就是你那個會耍劍的妹妹?“
孟景行點頭,推著孟唯上前:“挑件趁手的。“
孟唯的手指掠過一排排兵器,忽然在一把長劍前停住。她的心跳驟然加快——劍柄纏繞的暗紅皮革,尾端鑲嵌的青玉,還有那熟悉的重量。這分明就是前世父親賜予她的“青霜“劍。
“這把劍...“她輕聲呢喃,指尖輕撫劍身。剎那間,前世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父親將劍遞給她時欣慰的笑容,她在庭院中練劍時劍刃劃破晨露的聲響...
“五妹看中這把了?“孟景行走近,有些驚訝,“倒是少見女子選這般長度的劍。“
孟唯回過神來,穩穩握住劍柄:“哥,我就要這把。“
她拔劍出鞘,劍身在陽光下泛著秋水般的寒光。一個漂亮的腕花,劍鋒破空發出清越的鳴響——這手感與記憶中的分毫不差。
陳伯帶著笑意:“孟姑娘好眼光。此劍名'照夜',可是我的得意之作,看來孟姑娘正是這把劍的有緣人。“
孟唯心頭一震。照夜?不是青霜?可這分明就是...
她翻轉劍身,在靠近劍格的位置發現了一行小字:“西戎月明,照夜長存“。這行字前世絕不存在。
“奇怪...“她喃喃自語,“這劍...“
“怎么?“孟景行關切地問。
孟唯搖搖頭,將劍收回鞘中:“沒什么,只是覺得...它很適合我。“
“好,那就這把了。”
——
晨光微熹,城門處已聚了不少人。
孟唯站在人群之中,身旁是三姐姐孟琳,兩人皆穿著素凈的衣裙,發間只簪了一支銀釵,顯得格外清麗。
周圍多是士兵的家眷,有白發蒼蒼的老母緊握著兒子的手不放,有年輕的妻子抱著稚子低聲叮囑,亦有年幼的弟妹踮著腳,眼巴巴地望著即將遠行的兄長。
孟唯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最前方的孟景行身上。他一身戎裝,腰佩長刀,正與幾位副將低聲交談,神色沉穩而堅毅。
而在他身旁,蕭沂一襲玄色輕甲,眉目冷峻,正靜靜望著遠方,似乎在等待什么。
——可直到號角聲響起,也無人來送他。
孟唯心中一澀。
她上一世便聽聞過北國公府內宅混亂。他自小在軍中長大,與家中幾乎斷了聯系,蕭遠山兵部尚書,也沒有時間來為他送行。
如今出征在即,竟連一個送行的人都沒有。
她抿了抿唇,忽地從袖中取出一個繡著青竹紋的錦囊,快步走了過去。
“蕭世子。”她輕喚一聲。
蕭沂回頭,見是她,微微一怔。
孟唯將錦囊遞給他,低聲道:“前幾日去佛寺求的平安符,愿世子此行平安順遂。”
蕭沂垂眸看著那枚錦囊,指尖微動,似是想接,卻又停住。
“孟姑娘……”他聲音低沉,似有遲疑。
孟唯卻直接將錦囊塞進他手中,抬眸一笑:“我給你和大哥都求了一個,收著吧。”
蕭沂定定看她片刻,終于將錦囊收入懷中,唇角微揚:“多謝。”
遠處,孟景行已翻身上馬,朝這邊望來。
“回去吧。”他高聲喊道。
孟唯點頭,最后看了蕭沂一眼,轉身退回人群。
蕭沂握緊錦囊,翻身上馬,在晨光中漸行漸遠。
……
北國公府內
暑氣蒸得海棠花瓣都蔫了。萬氏歪在涼亭的美人靠上,兩個丫鬟打著孔雀羽扇,還是止不住鼻尖沁出的汗珠。
“這日子沒法過了。“萬氏扯了扯黏在頸后的紗衣,忽然瞥見回廊下有個生面孔。那婢女正踮腳擦拭雕花窗欞,素青布裙裹著纖腰,側臉在斑駁樹影里白得晃眼。
團扇“啪“地合攏。萬氏用扇尖遙指:“那是誰?“
趙嬤嬤瞇眼瞧了瞧:“回夫人,是老爺上旬從慈幼局帶回來的啞女,賜名叫'靜言'。“特意在“啞“字上咬了重音。
“啞巴?“萬氏挑眉。恰巧那婢女轉身行禮,露出一雙清凌凌的杏眼。雖低眉順目,眼尾卻天然微微上挑,像含著三分欲說還休的情意。
趙嬤嬤湊近耳語:“聽說是青州逃難來的,爹娘都淹死了。老爺瞧她寫得一手好字,安排在書房伺候筆墨...“
“書房?“萬氏聲音陡然拔高。靜言似乎被驚動,惶惑地望過來。
“去,叫她過來。“
靜言跪在滾燙的石板上時,萬氏注意到她手腕內側有個月牙形的疤。
“既是個啞的...“萬氏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想必很會伺候人?“突然將茶潑在她手上,“這茶涼了,換一盞來。“
靜言睫毛顫了顫,安靜地磕頭退下。轉身時布裙掃過地面,露出右腳踝上淡淡的刺青——是慈幼局賤籍的標記。
“裝什么清高。“萬氏盯著她背影冷笑,“去查查,青州來的難民怎么會進京城的慈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