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燭火搖曳
孟唯伏在案前，指尖劃過泛黃的醫書，眉頭微蹙。藍燕草雖能治疫，但若保存不當，藥效便會大減。前世那游醫是如何處理的？曬干？研磨？還是……
“叩叩。“
輕緩的敲門聲響起。
“小姐，三小姐來了。“安玉低聲稟報。
孟唯迅速合上醫書，袖風一掃，將案上散落的藥草樣本掩在《女誡》之下。
門開處，孟琳披著淺杏色披風立在廊下，手中提著一盞絹燈，暖光映著她溫婉的眉眼。
“五妹妹院里燈還亮著，我便過來瞧瞧。“她聲音輕柔，目光卻掃過案上倒扣的書冊，“前些日子見你舞刀弄劍，今日怎么研究起醫藥來了？“
孟唯淺笑：“閑來無聊，隨便翻翻。“
孟琳笑了笑“你這樣子倒讓我想起小時候，喜歡跑去外祖父的家里，他最愛抱著這些書籍研究了。”燭光搖曳，孟琳的聲音輕緩，卻讓孟唯指尖微微一頓。
“三姐姐的外祖父……是醫家出身？“孟唯抬眸，眼底閃過一絲探究。
孟琳溫婉一笑：“是啊，我娘親母家姓蘇，祖上三代行醫，外祖父蘇景明年輕時曾在太醫院任職，后來辭官歸鄉，在雉水開了間藥堂。“她頓了頓，看向孟唯案上的醫書，“五妹妹若對醫藥感興趣，不如改日我帶你去見見他？“
雉水……
孟唯眸光微動。
——前世那場瘟疫在青州爆發。而那位游醫所用的藍燕草奇方，據說也傳自雉水的一位隱世老大夫。
難道……竟與孟琳的外祖父有關？
“三姐姐的外祖父，如今還在雉水？“孟唯狀似無意地問道。
孟琳搖頭：“去年便搬來京城了，就住在西城的杏林巷。“她唇角含笑，“他性子隨和，最喜指點晚輩。五妹妹若有疑惑，他定會傾囊相授。“
孟唯垂眸，指尖輕輕劃過書頁。
——若真如此，那藍燕草的保存之法、炮制工藝，甚至日后瘟疫的藥方調配，或許都能從這位蘇老先生身上得到答案。
“那便多謝三姐姐了。“她抬眸，笑意淺淺，“改日定當登門拜訪。“
孟琳起身輕輕拍了拍孟唯的手背：“五妹妹早些歇息吧。“她走到門邊，又回頭淺笑，“過幾日便是端午，以前每年我們都會陪祖母去雉水的清明寺進香，到時候，正好帶你去見外祖父。“
孟唯心頭微動——在原來的記憶里，每年端午，孟府都會禮佛前往雉水。
···
端午的日頭毒辣，石階被曬得發燙。
孟琳攙著祖母走在最前頭，老太太的龍頭杖敲在青石板上“咚咚“作響。孟楚汐捏著繡帕不停扇風，鬢角珠釵晃得叮當響：“這鬼天氣，母親非要我跟來......“
“二姐姐金尊玉貴，“孟唯慢悠悠邁上一級臺階，“走幾步山路，確實委屈了。“
“你！“孟楚汐猛地轉身，卻見祖母正冷眼睨來，只好咬牙道：“誰說我走不動？“說罷拎起裙擺疾步向前，竟賭氣獨自沖上山門。
龍頭杖重重一頓：“趙氏把這孩子慣得沒個樣子！“
孟唯低頭掩住冷笑。抬眸時，山門“清明寺“三字已然在望——漆金匾額下，香客稀疏，唯有個賣艾草的老嫗在陰涼處打盹。
突然，她瞳孔驟縮。
大殿轉角處，一道玄色身影正俯身點香，楊維懷，他怎么會來這里敬香。
孟琳注意到了孟唯的異樣，朝她目光看去“這不是逸王殿下嗎？以前倒沒見過他來這里。”她輕輕扯了扯孟唯衣袖“要進去啦。”
孟唯機械地邁步。
“當啷——“
孟楚汐的驚呼突然從偏殿傳來。眾人趕去時，只見她跌坐在地，面前站著個戴斗笠的樵夫，腳邊散落著劈碎的柴捆。
“你這莽夫！“孟楚汐怒指對方，“竟敢沖撞本小姐！“
那樵夫倒也不是吃素的，指著她鼻子罵“明明是你不長眼撞得老子！”
“放肆！“
一道清冷嗓音驟然響起。
逸王負手立于廊下，玄色錦袍襯得他面如冠玉，眉眼間卻凝著寒意：“佛門清凈地，豈容喧嘩？“
眾人見到來人，紛紛跪下。逸王手快扶起孟老夫人“在這地方，不必行禮。都起來吧。”
祖母眼神示意，孟琳急忙拽走還在發愣的孟楚汐。孟唯低頭退至人群后，卻仍能感受到那道如有實質的目光——逸王在看她。
上香時，她故意將香灰灑在裙擺，借口更衣提前離殿。剛轉過經幡柱，玄色衣角卻攔在眼前。
“孟小姐，好巧啊。“
檀香混著龍涎熏得她反胃。孟唯屈膝行禮：“臣女隨祖母來進香，得遇殿下，實乃榮幸。“
“是么？“他忽然俯身，話語擦過她耳墜，“那日在傾香軒，小姐躲本王的模樣，可不像覺得榮幸。“
孟唯后背沁出冷汗——他居然認出來了！
“殿下龍章鳳姿，臣女不敢唐突。“她故意讓嗓音發顫，裝作惶恐模樣，“祖母該等急了，臣女告退。“
逸王輕笑側身，對這名女子愈發好奇。
暮春的江南水鄉，煙雨朦朧中，青石板路蜿蜒穿過白墻黛瓦的弄堂。男子執一柄素面油紙傘，傘面微傾，將身側女子籠在無雨的天地里。他月白長衫的下擺已被檐角滴落的雨水浸成深青，卻渾不在意。
那是上一世，兩人恩愛的場景，但它早就死了，當看見在火光中，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還有五年之久的囚禁，凌辱......孟唯對他只有恐懼，厭惡。血海深仇，她一定會報。
山道上
“五妹妹怎認識逸王？“孟琳遞來水囊，狀若無意。
“不認識。“孟唯接過水囊，指節發白。
孟琳沉默片刻，忽然問：“你覺得逸王如何？“
“偽君子。“三字脫口而出。見孟琳詫異，她急忙補救，“表面溫文爾雅，實則......不可深交。“
到了客棧，留下孟楚汐照顧祖母，孟琳與孟唯便往蘇家的田莊趕。
山間，幾縷炊煙從青磚瓦頂逸出，與晨靄糾纏著消融在蒼翠里。田莊的竹籬笆爬滿牽牛花，紫白相間的花瓣墜著露水，將傾倒的籬笆壓得更彎。
透過半卷的竹簾，可見陶罐在紅泥小爐上咕嘟冒泡，竹椅吱呀輕響，老人半闔著眼，枯瘦的手指在扶手上打著拍子，一名小廝跑了進來，臉上帶著喜悅的神情“老爺，琳姐兒回來啦！”
蘇景明猛地直起腰，竹椅“嘎“地慘叫一聲。他枯枝似的手抓住扶手，“哪呢，這丫頭，可是想死我了！”
但一來到大廳，蘇景明又換上了一副高冷范“還知道來看你外祖父。”
孟琳自然是知道他這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捂嘴笑道“是孫女不孝，這不，帶了我妹妹一同來拜訪拜訪你。”
孟唯明顯能感覺到孟琳在這里比在孟府更自在些，也許是孟府的風水咬人吧。
孟唯上前一步，恭敬行禮：“蘇老先生，久聞您醫術精湛，晚輩孟唯，特來請教。“
蘇景明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孟唯。他雖年過六旬，雙目卻炯炯有神，他上下打量孟唯，目光銳利如刀：“孟家的丫頭？“
孟唯坦然迎上他的視線：“是。“
蘇景明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轉身往屋內走去：“進來吧。“
孟琳悄悄捏了捏孟唯的手，低聲道：“外祖父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
兩人跟著蘇景明來到了一間屋子內，屋內陳設簡單，藥柜占了大半空間。
蘇景明瞇起眼睛，枯瘦的手指敲了敲藥案：“丫頭想學什么？“
孟唯指尖輕撫過案上曬干的當歸：“晚輩常覺醫道精深，想請教些藥材保存的法子。“
“哼，倒是個實在問題。“老人轉身從樟木箱取出一把艾草，“鮮艾需陰干，捆扎時梗朝下，葉朝上——“他突然掰斷草莖，“看這汁水，若是曬干就毀了藥性。“
孟唯認真點頭，余光卻瞥見墻角竹篩里灰綠色的碎葉——正是藍燕草。
蘇景明又演示了三七要用紅土埋、雪蓮需裹蜂蠟，當翻開《南疆藥錄》時，泛黃的書頁正停在藍燕草插圖處。
老繭遍布的指腹摩挲過畫中鋸齒狀葉片：“這玩意兒每年冬天才會長，保存之法又麻煩，怕是沒多少醫館會大量存著。“
孟唯心跳驟然加快：“此物...該如何處置？“
“問得好。“老人突然從藥柜底層抽出一截竹筒，倒出幾粒墨綠色丸藥，“用松煙熏七日，再以蜂膠裹之。“他捏碎一粒，濃烈藥香瞬間盈滿屋子，“如此可保三年不壞。“
蘇景明又道“此藥如雙刃劍。其性烈可比山火，需以雪靈芝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