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孟小菲。
今天,我的女兒也死了。她在精神病醫院里,用鋒利的刀片,決然地切開了自己的血管。
看著那殷紅鮮血鋪滿床單。我的心也仿佛被撕裂成無數碎片。世界上最后一個血親,就這樣離我而去,徒留我在這冰冷的人世間,孤獨地徘徊。
發呆收拾她生前房間的遺物,收一件呆一會兒。每一件,都承載著他們生前的喜怒哀樂,是他們視若珍寶的存在。
自從和魏家明結婚后,日子就像平靜的湖面,緩緩流淌著。隨著生活逐漸安穩下來,我那顆被生活瑣事暫時掩埋的多愁善感的心,卻在對舊物的執著上愈發強烈。
在孩子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就特意騰出一個精致的小柜子,把自己多年寫的詩歌一封封地碼放整齊,那些青澀的愛意仿佛還在字里行間跳躍。
我看過的每一本書,都承載著一段獨特的時光,我輕輕撫摸著書脊,回憶著閱讀時的心境。
所有的舊物都有它獨一無二的回憶。我小心翼翼地把這些舊物安置好,仿佛它們是我最珍貴的寶藏。
孩子出生后,生活的重心一下子就轉移到了良辰和美景身上。每天忙著給他們喂奶、換尿布,哄他們睡覺,可即便如此,我對舊物的喜愛一點都沒減少。
每一件舊物,對我來說都是一段鮮活立體的生活片段,就像我生命拼圖里不能缺少的那一塊。
在孩子們午睡的間隙,我總會悄悄打開那個小柜子,拿出一件舊物,靜靜地端詳好久,思緒也跟著飄回到過去的時光里。
家明在基因研究領域越來越出色,還拿到了一筆豐厚的科研獎金。他知道我對舊物的執著,就用這筆錢買了一套寬敞明亮的大房子。
仍記得,搬家那天,陽光照進屋子,我興奮得像個小孩子,在各個房間跑來跑去,仔細地規劃著每一件舊物該放在哪里。
我把良辰和美景小時候的玩具,按照他們成長的順序,整齊地擺在一個定制的木質玩具架上??粗切┥术r艷的積木、毛茸茸的玩偶,仿佛又聽到了他們小時候的歡聲笑語。
我輕輕拿起一個小熊玩偶,那是良辰一歲時收到的禮物,我用手指輕輕撫摸著玩偶的絨毛,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我把為美景從小到大畫的畫,一幅一幅精心裝裱起來,掛在她專屬的房間墻壁上。美景生命最后的時候還畫了許多關于我的油畫,那都是年輕時的我。
畫像上的我眼神很靈動,氣質也很獨特。我每每看到她的這些畫,都是一陣心痛。這孩子病到最后,連人都認不出,心里還一直掛念著媽媽。只是不知為何右下角卻寫著KK。
站在畫前,我回憶著美景每次畫畫時專注的樣子,心里滿是成就感。每一筆、每一抹色彩,都記錄著她的成長,也飽含著我們母女之間深深的愛。
當然這個家也有專屬于魏家明的儲藏室。那里大部分是他的研究手稿。從大學時代到現在所有的。
很多人說,我是一個溫柔的女人。我的笑容總是恰到好處,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風,言語也從不會傷人,宛如潺潺流淌的溪流,溫潤而平和。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一切不過是一張精心編織的面具,戴得久了,連我自己都快忘了面具下真實的模樣。
小時候,我生活在一個看似普通,實則處處充滿束縛的家庭里。
父親是一位嚴肅軍人,他的身影總是挺拔如松,脊背永遠挺得筆直,仿佛時刻都在接受檢閱。他的眼神銳利如鷹,任何細微的差錯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對我的要求極為嚴格,從生活習慣到學業成績,再到為人處世,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每天清晨,天還未亮,第一縷陽光還未穿透云層,他就會準時敲響我的房門,那敲門聲急促而有力,像下達的軍令?!捌鸫渤烤?!”
他的聲音低沉而威嚴,不容置疑。跑步、俯臥撐、仰臥起坐,一樣都不能少。
他的口頭禪是:“軍人的孩子,就該有軍人的作風,堅韌不拔,絕不拖沓。你看你走路含胸駝背的,挺胸收腹……”說罷,他會大力的拍我的脊梁。直到我挺直腰板。
用他的話說就是矯正身姿。一直矯正到我昂首挺胸,符合他心中的標準為止。
母親則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她的世界里,教義就是一切。她每天都會花大量時間研讀宗教書籍,那些晦澀的經文,她卻能倒背如流。
參加教會活動,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在她的觀念里,生活要簡樸,思想要純潔,任何偏離教義的想法和行為,都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她總是告誡我,要心存敬畏,不可有任何邪念。她會仔細檢查我的衣物,但凡有一點不符合她心中端莊標準的,都會被她收起來,禁止我再穿。
有一次,我穿了一條膝蓋以上的短裙,她看到后,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二話不說,就把裙子扔到了衣柜最深處,還嚴厲地斥責我:“女孩子要懂得自重,這種暴露的衣服,以后不許再穿!”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我小心翼翼地生活著,像一只被困在籠子里的小鳥,努力成為父母眼中的乖孩子。我不敢有絲毫的反抗,只能將自己真實的想法和情感,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內心深處的一些想法開始悄然萌芽,那些想法與父母的期望背道而馳,像破土而出的幼苗,倔強地生長。
比起呆在家里,我更喜歡上學,因為在學校里,我有一位理解我的好朋友,他叫陳翹,是我的同桌。他是我讀三年級時,從外省轉過來的轉校生。
記得他第一天來學校,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藍色的牛仔褲,背著一個略顯破舊的書包,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容。他的眼睛明亮而清澈,仿佛藏著星辰大海,一下子就吸引了我。
我們一起上課,一起看書,一起逛街,連上廁所都要相約一起。
我們會在課間分享彼此的小秘密,會為了一道數學題爭論得面紅耳赤,也會在放學后,手牽手漫步在夕陽下,分享著彼此的喜怒哀樂。
“翹翹,我們以后考同一所大學,你說好嗎?”我滿懷憧憬地看著他,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嗯,小菲,我們都喜歡文學。我們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同一個專業。將來工作也許還可以在一起呢?!彼昧Φ攸c點頭,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陽,滋養心中青澀的種子。
到六年級的時候,我們的關系更好了。每天早上,我們會在學校門口相遇,然后一起走進教室。
課間休息時,我們會一起去操場散步,分享彼此的心事;放學后,我們會一起做作業,一起玩耍。我們就像彼此的影子,形影不離。
“翹翹,這個學期我們就要上初中了,好期待呀?!蔽遗d奮地拉著他的手,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小菲,中考可是很累的,為什么這么期待呀?說實話,我還不想這么快長大,這樣我們的童年就要結束啦?!彼⑽櫰鹈碱^,眼中流露出一絲不舍。
“可是上中學就可以住宿舍了呀,到時連做什么都在一起。這樣一天24小時都可以跟翹翹在一起了呢?”我笑著說,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啊,你要當狗皮膏藥嗎?”他笑著打趣道。
“嗯嗯,要當翹翹的膏藥,一直粘著你哦?!蔽艺{皮地眨眨眼睛。
“你好肉麻呀。”他輕輕推了我一下,臉上卻滿是寵溺。
兩位小孩間幼稚的談話,是那樣的可愛,小小少男少女,他們的笑聲像風鈴一樣動聽,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回蕩。
終于盼到了最后一個學期的期末考試,考試前夕。陳翹紅著眼睛對我說:“小菲,我不能和你一起上中學了,我爸媽的工作被調動了,他們不久后要去國外工作了。他們已經申請將我提前轉到國際學校就讀?!?/p>
我一聽就著急了,眼眶瞬間紅了,聲音帶著哭腔:“那我也可以去讀國際學校嗎?”
“我不知道,聽說國際學校學位很緊張,入學手續很復雜,甚至父母親也要參加國際學校的面試。”他無奈地搖搖頭,眼中滿是失落。
這一天,我滿心想著陳翹要去讀國際學校的事,連老師在課堂上講期末考試的考試重點都沒聽進去。
我坐在教室里,眼神空洞,腦海里全是陳翹要離開的畫面。老師講的什么,我一句也沒聽進去,只盼著下課鈴快點響起。
下課鈴一響,我立刻沖回了家里。爸爸要一個多月后才能回,只有媽媽一個人在廚房做晚飯。廚房里彌漫著飯菜的香氣,可我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我對在廚房忙碌的媽媽大聲說:“媽媽我想上國際學校,海龜國際學校初中部,將來可以出國的。可以嗎?”我的聲音帶著一絲期待,又帶著一絲忐忑。
媽媽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然后摸著我的額頭:“小菲,你是不是病了?怎么突然提這種神經的要求?千萬不要在你爸爸面前說這種話,他最討厭那些崇洋媚外的人。”
也是,父母親對這種事怎么會答應呢,我也是昏了頭。我默默地回到房間,坐在床上,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我知道,我和陳翹一起上學的夢想,就這樣破滅了。
那至少在陳翹離開前,爭取讓他明白我的心意才行。我晚上吃得很少,就說自己吃飽了,然后一頭扎進房間。
我拿出我珍藏的粉色信封、信簽和彩筆,那是我平時舍不得用的,我要把我最珍貴的東西,送給我最在乎的人。
我要給他寫一封信,要告訴陳翹,不管他去哪兒,他都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人,我最喜歡陳翹了……
“親愛的翹翹:
我是孟小菲,雖然我不能跟你一起讀國際學校,但不管翹翹到哪?我的心都跟著你。
刷牙會想你、吃飯會想你、上課會想你,連睡覺也會想你,做夢也會夢到你,也希望你也可以夢到我,我們在夢中會見面,我們要一起做很多我們喜歡的事情……”
我一筆一劃地寫著,每一個字,都飽含著我對他的不舍。我小心將信紙折成一顆愛心的形狀,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第二天考試前,我趁陳翹還沒來,偷偷地放進了他的課桌抽屜里。
可是我沒能等到陳翹的回信,他考完試直接就隨著父母一起離開了這個城市,連一個像樣的告別都沒有。
我站在學校的操場上,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那一刻,我感覺我的心,也跟著他一起,被帶走了。
我沉浸在傷心的情緒里,度過了漫長的一個假期。然而,時間并不會因為我的悲傷而停下腳步,轉眼間,下周就要迎來初一開學的日子。
開學前,爸爸終于結束工作回到了家,還帶回了好幾位他的戰友。原來是爸爸領導的兒子要結婚,他們這次一同回來,是為了參加婚宴、喝喜酒。
這幾位叔叔阿姨一來,就把我家當成了賓館,打算在這兒住上幾天。
爸爸熱情好客的名聲在外,他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要與人方便。”
所以,像這種把家變成旅館的情況,每年都得發生幾次。每逢這時,我和媽媽就只能擠在我臥室那張小小的床上,而我的書房和大客廳,都得貢獻出來,架上簡易的床鋪,供客人使用。
媽媽一大早就去菜市場采購了許多食材,回來后在廚房里忙前忙后,精心準備了一大桌好菜好酒。我向來討厭爸爸喝酒,因為他喝完酒之后,身上總是臭烘烘的,那股味道讓我避之不及。
這天,當爸爸和戰友們喝得差不多的時候,他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粉色信封。我心里“咯噔”一下,這信封怎么如此眼熟?瞬間,我就認出那是我寫給陳翹的信。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我急忙上前,想要搶回那封信??晌业母觳材挠邪职值拈L,還沒等我碰到,他就已經把信紙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