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靜陪我到校內超市去。我在購物籃中放入洗發水、沐浴乳和洗衣皂，她添入薯片、辣條和花生米。全是下酒菜，這個女孩子最愛效仿古詩人豪飲，卻不怎么愛吃蛋糕、布丁和甜餅干。

我們回到宿舍放下東西，就拿上書本一起去自習。這個時間點圖書館早已沒有位置，我們只好去找一間空教室。

開始寫作業之前，我檢查了一次手機。凌冬發來一條微信約我一起吃午飯，楊秋沒有發消息來，我大約已經失去了他。

一瞬間我有點失落。在喜歡我的所有大學男生中，他是最好的一個，愿意為我做許多事情，還會眷戀地看著我。但還能怎樣呢，和他談戀愛，沒有結果的。

我嘆了口氣回復凌冬：“早上吃的晚，午餐準備隨便對付一點，我們晚上再一起吃飯吧。”

我又嘆一口氣，范靜用筆戳我了一下：“不要出聲！”

真是的，她明明沒必要考那么高的分數，這么認真干嘛！我也開始學習。

我們的作業很少，主要是復習。期末考試要到了，我需要績點去拿獎學金，范靜需要績點去申請美國的學校。

正在忙活，我的手機突然響起。我趕忙先將它靜音，再走到門外去接。

“你好，外賣。”那頭說。我看了看時間，中午十二點四十。

我提著一大袋炸雞回到教室，太香了，即使不餓，我和范靜也立刻吃了起來。

“是不是楊秋給你買的？”她問。

我覺得更大的可能是凌冬，畢竟我告訴過他我在自習、我中午準備隨便對付一口。但是也可能是楊秋，萬一他并沒有放棄，還是像以前一樣照顧我呢？他一向知道我周末喜歡在哪個區域上自習。

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茶花女》的唱詞。貧苦的茶花女對于丈夫的想象就他能帶來吃不完的巧克力，還把她照顧得很好。

我又嘆了一口氣，將炸雞與桌子上的課本講義一同拍照，發在朋友圈里對不知哪位慷慨人士表達感謝。

“他是真的喜歡你，長得也帥。”范靜又說一次。這次輪到我用筆戳她：“收聲，學習！”

因為一下午都在吃炸雞，到了晚飯時間我并不餓。范靜第一次看到凌冬，對我做了一個鬼臉之后當場跑路，對于我們邀請她一起吃晚飯的建議置若罔聞。

我把一碗八寶粥攪來攪去，直到凌冬吃完一整碗拉面，我都才喝下去一半。

“怎么了，學習不順利？”凌冬問我。

“沒有，在擔心實習。”我如實回答。

“沒申到嗎？也可以讓家里給你找找人安排一個？”

“申到了，但是有點緊張。我上網看了一下，好多人都說這種實習生到了就會一直被安排打雜，都學不到東西，還累得要死。”

凌冬放下筷子，詳細詢問了我要去的單位，是個銀行，分行？支行？在哪個地址？

我沉吟了片刻，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先打給他的母親，又打給一個親戚，我的一碗粥還沒喝完，他就已經笑起來。

“我發給你那個支行副行長的電話，你聯系一下他，到時他會給你安排。”

我微笑起來：“多謝你！太厲害了！”我大聲夸他，他的耳朵又紅了。

你看，凌冬也可以把我照顧得很好。我把他記在了心里。誰照顧過我，我統統都記住，誰要是能一直把我照顧到我可以照顧自己，我就要對他好一輩子。

在開始實習之前，我回了一趟家。快要畢業了，我的行李要分多次慢慢帶回。

“袁女士，我回來了！”我把大包丟進客廳，媽媽沖出來抱我。

“你怎么回來了，有空怎么不和男朋友出去玩？”她替我歸置行李，嘴里念叨著。

“我沒有男朋友，而且媽媽，我想你了。”我說。

“小楊——”

“說了很多次了，媽媽，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那就趕快再找一個別人，你都二十二歲了。”

“我才二十一！”

“二十一，我像你這么大，都已經工作三四年，早已認識了你爸爸。”

我失語，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接話才能不傷害到她。她也意識到了，趕緊招呼我吃飯。

“我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吃飯時她說道。

“什么事？”我問。

媽媽看著我，很鄭重地說：“我們要結婚了。”

結婚。我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自己：“媽媽，我始終不愿意太相信外國人，但是如果你決定要結婚……我也祝福你們。只一句話，你們要在中國登記，一定一定不要跟他去異國他鄉——”

我生怕她被騙，爸爸給她的教訓已經足夠慘烈。

媽媽看上去長舒一口氣：“布萊恩婚后依然在上海工作，我搬去和他一起。小宜，這間房子就留給你，你以后都還可以回來住。”

這間房子留給我，多么慷慨，小鎮上的一間平房，價值數萬元而已。她一走，我將永不再回來，回來做什么，玩農家樂？

媽媽去刷碗，我走到院子里去。冬天葡萄架已經砍掉，搖椅也搬入了屋內，但月季還開著花。

明年今日，將沒有人再來給葡萄搭架子施肥，那些柔曼的枝條將散落一地，悲慘地干枯致死。月季要強一點，它們不怎么需要照顧，沒準還能開花，像我。

媽媽照顧過這院子里的月季嗎？我出神地想，反正更早以前，爸爸肯定是沒有過的。

“小宜，你別怪我。”媽媽走了出來，她輕輕摟住我的肩膀，我也順從地靠過去。

“我還會按時給你生活費。”她保證。

“謝謝你，媽媽。我們回去睡覺吧。”

明天的事留到明天再去擔心好了，斯嘉麗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那是我在整部《飄》中最喜歡的句子。

我的房間還是原樣，很干凈，床單和被罩都是新換的。我想媽媽不是不愛我，但這個想法并不能使我寬慰，她就要離開我了，再放假時，我將無家可回。

“我像你這么大時早已認識了你爸爸。”我突然想起了媽媽剛才的話。我理解她的意思，我想，她能再結婚，也許是對的。

我縮在被子里命令自己逐漸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