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J的七月是發燙的天氣。下午兩點的時候，街道上幾乎沒有太多的行人。所有的女孩在出門之前都會在臉上、脖子上、手臂上、腿上都涂滿厚厚的防曬霜。有時候從身后吹來一股風，也是熾熱的。逛街的男孩女孩都會拿著比自己腦袋還要大的瓶子喝冷飲。寫字樓辦公室里的人們在涼颼颼的空調房間里午休，睡醒的時候覺得自己凍感冒了，而室外的人們已經覺得自己快要烤焦然后蒸發了。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找到個保險公司的工作，騎著自行車去往公司。他不敢騎得太快，怕熾熱的馬路地面會讓他的自行車和人一起燃燒然后成為一堆焦炭。

鼓樓附近有很多咖啡廳。咖啡廳的門口都有很多街道樹和乘涼傘。一些老外坐在樹下面翻著厚厚的外國小說，喝著加冰的卡布奇諾，然后打發掉一下午的時間。他們很多都會說簡單的中文，會和中國人簡單地溝通。他們都很友好，只要和你說話都會面帶笑容。朋友介紹認識都會親吻你的臉頰或者手臂。

我是半夜三點多到達BJ的。非非在機場門口等我。她畫著精致的妝容，厚厚的粉底能看出她的疲憊。她擁抱我，然后用她常有的口吻說：

“你丫要再不回來，你就是在中國的某一個荒無人煙的鎮子的村子的茅廁我也能找到你。“

我笑著對她說：“我沒事呆在茅廁干嘛？“

非非用貧嘴的貧樣說：“誰知道你呢，保不準是又寫小說缺靈感唄。你們這種書生什么怪癖沒有。你說你好好的BJ不呆著去什么什么鎮子。我前段時間發現了幾瓶好酒，跟你分享一下。想給你郵寄過去，快遞公司居然你給我的地址的地方他們不去。我勒個去，你都去的是什么地吶？姑奶奶？“

我無奈地對她解釋：“只有郵政可以。“

我剛說完，非非就長嘆了口氣。

非非駕車載我一起去吃飯。我們去吃了家阿拉伯人開的飯店。飯店在二樓，所有的窗簾和桌子都是紫色的。我們找了個靠近窗戶的位置。這是一家24小時營業的餐廳，每天很少有中國人來這里吃東西，因為首先食物是純阿拉伯風味，其次飯菜的價位貴的吐血。

夜晚四點的BJ很安靜，像是熟睡的一頭怪獸。非非點著一根煙，修長的手指好看地夾著煙，然后把煙盒打火機放在我的身邊。我們邊聊天邊等點的東西上來。

“還有一個多月就去法國了，不知道是歡喜還是憂愁。不過中國沒有什么是我留戀的，準確地說，我的前半個人生沒有什么是我留戀的。“

“巴西勒說，去了法國會讓我去好好學習唱歌和表演。“

她一直都在說法國。我當然希望這是真的，可是我能感知到，那不是非非擁有的生活。

我們吃了很多牛肉和蔬菜。中途我去了一趟衛生間，非非已經把帳結了。我們一共點了三個菜和一份主食，一共消費八百多。

非非的車上有淡淡的古龍水味道，是男士的。我問她：“他每天都和你在一起？“

“誰？“非非轉了一下方向盤說。

“巴西勒。“

“沒有。他在中國有個關于石油的公司，打算賣掉。所以我們很多時候不怎么見面，不過昨天他和我一起吃過一頓飯。“

我沒有再接話，也不知道說什么。我能感覺到非非已經有一些迷失了自己。巴西勒給她的金錢和虛榮也給她了愛情和希望。

到了胡同口，我拿著行李箱下車。非非下車看著我。她腳上圓規似的高跟鞋足足有12cm，黑色的長發微卷地披散在腰間，大紅色的修身連衣裙包裹著她曼妙的身材，看起來性感嫵媚。我朝她擺了擺手，轉身走進胡同。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和最自私見不得光的地方。非非想去法國，想唱歌，想有錢，想過外國人的生活，想開著豪車穿著上萬塊的名牌衣服。可是這樣的生活屬于適合她的人。就算上帝愿意讓你站得高一些，可是高處不勝寒，這是上帝不知道的。

回到家里已經凌晨六點了。天已經微微亮了。屋子里三個月未住人有淡淡潮濕的味道，不過熟悉的空氣還是讓我覺得安心。我抽了一根煙，泡在浴缸里，把家里所有放了三個月的牛奶都倒進浴缸里。泡了一個小時，喝了一瓶紅酒，覺得很有精神。本來睡覺的又去看電影。

早上八點的時候，郵箱里有郵件進來：

喬：

最近一直不想畫畫，也不想去畫室。我窩在家里，一直在玩游戲，還是大學的時候玩過的游戲。現在玩起來，怎么也沒有了當時的刺激。

我在上海遇見了一個大學同學，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公開課上和老師打架的那個男生，他現在在上海一家金融證券公司做理財經理。看上去成熟穩重，完全沒有了上學時期的稚嫩和年輕，脫胎換骨一樣變成了一個新的人。跟我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并沒有顯得是大學同學而親切。我終于明白了時間對于一個人的蛻變，當真是強大的。

看完郵件我點著一根煙。岸說的對，時間是最強大的東西。可是若心空無一物，時間不也就是無邊天涯了嗎？

每次看到岸的郵件，我都會有很多很多關于他的回憶浮上腦海。他愛吃的巴西松子，愛看的法國畫集，還有他溫存的身體。

我還會想，如果沒有我，岸和藍會不會是另外一個結局。當藍體會著岸溫存的身體，一定想要和岸廝守一生。可是她不能，只因為我。

關于藍，在我心里是一個這輩子都不能忘卻的傷痛。我那么愛藍，就像她那么愛我一樣。

我不知道為什么，精神的出奇。無所事事地打開一個論壇，一個叫妖的網友刷新了論壇，寫著一首簡單的詩。我第一眼看到就愛上了它：

我以為

我已經把你藏好了

藏在那樣深那樣冷的

昔日的心底

我以為

只要我絕口不提

只要將日子繼續地過去

你就終于

終于會變成一個古老的秘密

可是

不眠的夜仍然太長

而

早生的白發

又泄露了我的悲傷

我一遍一遍地看著簡短的文字，莫大的感觸涌上我的心頭。很久很久沒有被文字打動過，很久很久都沒有看到過如此讓人心震的文字。我打開妖的網頁，她應該是個女孩。我關注了她，她的地址寫的是“BJ“。

我有好幾年沒有提過筆了。除了刷卡后會簽字以外從未動過筆。

我找來一支鋼筆、一本筆記本，把這首名叫《曉鏡》的詩整齊地寫在筆記本的中間一頁。這首詩是見不得光的，必須寫在看不見光的地方。

我上網查找了這首詩的資料，席慕容寫于1980年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