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稠如墨,沉甸甸地覆于大地之上,萬籟俱寂。
樓逸急切的呼喊,驟然劃破這死寂:“姑娘,姑娘......”
燕華猛地驚坐而起,迅速披上外衣,打開房門。只見樓逸面色陰沉,渾身浴血,佇立眼前。
“怎么了?”
“姑娘,柳錯死了。有個黑衣人闖進書房,取走一物。我追出去與之纏斗,還是讓他逃脫了。等我返回,柳錯已然氣絕?!?/p>
燕華震驚不已,脫口而出:“京楚?!?/p>
剎那間,京楚現身于燕華面前,垂首靜待命令。“去柳府。”
樓逸請求同去,燕華上下打量他,面露擔憂。
“無礙?!?/p>
三人朝著柳府的方向疾行而去。
沐北歸隱于黑暗之中,瞧見躍入的兩人,心中詫異:是她?
樓逸帶著燕華,悄然無聲地步入柳府。院子里空無一人,仿若眾人皆已沉入夢鄉。柳錯端坐在書桌之后,體表不見明顯外傷,唯有雙目圓睜。
燕華點亮火折子,出于醫生的本能,她第一反應便是查看瞳孔。瞳孔已然散大,她下意識探向鼻息,再去摸索脈搏,已然沒有了生命跡象,顯然已死去多時。
她仔細查驗尸體,眼底充血,眼瞼泛白,這是窒息死亡的特征。可他面色如常,脖頸處亦無勒痕。燕華雙手捏住其臉頰兩側,細細查看,口腔黏膜完好無損,不似被強行灌藥。指甲泛白,手掌布滿紫色血痕,順著血管方向輕輕掀開衣服,紫色血痕一路向上蔓延,是血管充血嗎?
她并非法醫,所知不過是些常規知識,看來還得依靠仵作的驗尸報告,方能確定死因。
樓逸轉動書柜上的筆筒,密道開啟。燕華緊隨其后,步入其中,出口竟是卿姨娘的臥室,屋內空無一人。
整個柳府靜謐得毫無生氣,燕華不禁打了個寒顫,看向樓逸。
樓逸好像也想到了什么,剛邁出兩步,又折返回來,當務之急,是保護好姑娘。
“一起?!毖嗳A深知,此時逞強只會徒增危險,自己毫無還手之力,一旦遇險,定會連累他人。
沿著石路前行,不遠處便是大夫人的院子。三人悄然潛入,樓逸翻身上屋頂,揭開一片屋瓦,向內望去,頓時驚愕不已。
“姑娘,大夫人也死了?!?/p>
燕華急忙走進屋內,看到大夫人躺在床上,圓睜雙眼。她快步上前,翻開大夫人的手,同樣的紫色血痕,同樣順著血管蔓延。
“樓逸,”燕華的聲音帶著恐懼,“還有沒有......”
兩人迅速起身,打開所有房間,只見屋內之人,或躺于床,或倒在地,死狀如出一轍。
樓逸帶著燕華在柳府的院子中穿梭。“樓逸,全都死了?!本烤故钦l?柳錯究竟做了何事,竟要付出這般慘痛的代價?
猛然間,她似想到什么,抬頭看向樓逸:“卿姨娘,沒有見到卿姨娘。”寒意自心底涌起,她渾身冰冷,聲音微微顫抖。
柳府上下近百口人,究竟是誰如此狠辣?卿姨娘又去了哪里?
天空悄然褪去幾分濃重,天際線染上一抹淡淡的魚肚白,柔和而朦朧,將濃稠的夜色漸漸驅散。
“姑娘,我們該回去了。若是被人發現,恐生麻煩。”
燕華站起身,恍惚間感覺有人在暗處窺視,她環顧四周,卻一無所見,或許只是自己的錯覺。
轉身之際,京楚抱著一個小男孩走來,聲音毫無波瀾:“他還活著。”
燕華看著昏迷的男孩,心中一驚:是他?柳之恒?
“走”,京楚抱著男孩,樓逸護著燕華,一同躍出柳府。
沐北歸從黑暗的角落走出,凝視著京楚的背影,眼神閃爍。此人竟和南陌一樣,毫無內力波動,燕華手中究竟還有多少這般神秘之人?那個燕落,絕非尋常之輩。
“公子,柳錯中的毒與當年謝懷德所中的毒是相同的?!遍L安恭敬說道。
謝懷德調任陽州刺史三年后,全家中毒身亡,兇手至今未緝拿歸案,成了一樁懸案。如今柳錯亦是同樣下場。
“蘇朝雨醒了嗎?”沐北歸語氣冷峻,眼神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醒了?!?/p>
兩人身形一閃,幾個起落間,便如鬼魅般沒入茫茫夜色,轉瞬不見蹤影。
“蘇朝雨?”沐北歸緩緩吐出這個名字,聲音裹挾著一絲深意,讓人捉摸不透。
蘇朝雨強忍著傷口的疼痛,用手撐著身體,扶著床沿艱難地站起身,鄭重地向沐北歸行了一禮,隨后雙膝跪地,說道:“多謝公子出手相救,大恩大德,蘇某沒齒難忘,定當涌泉相報。”
“哦?”沐北歸微微挑眉,似對這回答并不十分滿意,“一個自身尚且難保之人,又如何能指望他報恩呢?”
蘇朝雨心中一驚,他知道?是了,他既然知曉自己的名字,又怎會不知自己所遭遇的困境?
“閣下,究竟想要什么?”蘇朝雨問道,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警惕。
沐北歸垂下眼眸,輕輕轉動著手中的茶杯,緩緩說道:“我可以助你奪回蘇家。”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價?”蘇朝雨內心雖震驚不已,但面上依舊波瀾不驚,沉默許久后,才緩緩開口。
“賬本?!便灞睔w的眸子驟然一沉,閃過一絲冷冽的光芒,那光芒仿若寒夜中的利刃,讓人不寒而栗。
蘇朝雨猛地抬起頭,看向沐北歸,旋即又隱去內心的慌亂,神色平靜地回道:“什么賬本?”
“當年煦王的那批糧草,是由蘇家運送的?!便灞睔w每個字都說得格外清晰,仿佛每個字都承載著千鈞重量,回蕩在房間里,久久不散。
“我不知道。”蘇朝雨矢口否認,眼神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沉默良久,沐北歸突然說道:“柳錯死了,全家無一幸免?!彼麤]有忽略蘇朝雨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聲音冰冷,仿佛來自地獄,想要擊穿蘇朝雨的靈魂。
蘇朝雨只能低下頭,掩飾眼中的恐懼。柳錯,那個與蘇長風在一起的男人,他們的交易他并不知曉,但蘇長風的條件是殺了他,柳錯......同意了。
他籌謀良久才從家中逃出,沒想到還是未能逃脫。他被逼下情人崖,眼前的這個男人救了他,但他到底是誰?可信嗎?怎么會如此巧合救了他?
這次,他定要查明,父親究竟為何而死?
沐北歸看著蘇朝雨,冷笑一聲,轉身離開。他篤定蘇朝雨會來找他,或者說,他會讓蘇朝雨主動來找他。
燕華檢查了柳之恒的身體,發現他只是昏迷,并無大礙,或許是目睹了可怕之事,驚嚇過度所致。
吩咐靈雨給柳之恒更換衣物,轉頭問京楚
“你是在哪里發現他的?”
“柜子里?!?/p>
柳家眾人的死狀出奇一致,兇手不可能逐一投毒,能讓所有人都接觸到的,恐怕只有......水。
“樓逸,去查一下柳府的用水?!?/p>
若真是水有問題,為何柳之恒沒事?是寧姨娘察覺異樣,將他藏于柜子,還是他自己躲進去的?一切只能等他醒來再說。
燕華吩咐靈雨照顧柳之恒,自己則轉身回房。事情愈發撲朔迷離,他們剛查到事情與柳錯有關,柳錯一家便慘遭滅門。
燕落離開許久,卻毫無消息傳來,她不禁有些擔憂。
牢房的地面坑洼不平,污水橫流,墻角堆著幾束散發著酸臭味的稻草,那便是囚犯們的棲身之所。每一處斑駁的痕跡,都在訴說著這里的殘酷。
燕落坐在牢房的一個角落。他身著囚服,滿身污垢與血漬,衣服凌亂,然而眼眸深邃,周身透著高傲與倔強。即便坐在這滿是污垢的地面上,依舊難掩其從容之態。
他低著頭,垂著眼,手中的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仿佛只是偶然誤入此處的過客,而非階下囚。
燕落暗暗思忖,好些日子未曾給華兒傳信了,她定會擔心吧!陽州的事情進展如何?她回京了嗎?想到這些,他眼中閃過復雜的情緒,必須盡快離開此地。
入獄之前,他曾交代樓扇去找言固,想必快到了吧!
筆未停,腦子里思緒也沒有停下,這批貨物是從渝州運往京城的海鮮鮮果,途經永州時船沉。所幸燕華所授的儲存之法頗為有效,密封性良好,雖有部分損毀,但仍有部分得以保存。只是無法再運往京城,燕落對運送的商戶進行核算補償,共計賠償十七萬兩銀子,并承諾下一批貨物運輸費減半,商戶們紛紛表示滿意與信任,此事也算圓滿解決。
燕落將剩余貨物在當地售賣,以挽回部分損失。他雇人前來清理整理,卻未曾料到,裝貨的箱子里竟橫陳著一具尸體。旋即有人報官,打開所有箱子,竟找出五具女性尸體,且所有尸體的心臟均被挖去。
這些人的死狀與薊陽之事有何關聯?為何心臟皆被挖去?是某種儀式,還是另有隱情?
這些人究竟對燕華有何圖謀?她如今是否安然無恙?
沉思之際,滿面胡茬的獄卒敲打著牢房的柵欄,大聲吆喝:“出來了,出來了?!?/p>
隨著牢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那沉重的聲響在陰暗潮濕的牢房過道中久久回蕩。燕落緩緩起身,微微舒展身軀,稍顯凌亂的頭發隨之微微擺動,幾縷發絲垂落在白皙如玉的臉頰旁,更襯出他的清冷與高傲。
燕落踏出牢房,陽光毫無保留地灑在他身上。他微微瞇起眼睛,抬手遮擋那有些刺眼的光線,看向不遠處佇立的言固,露出一抹微笑。
“謝謝!”
言固,是個身份成謎的神秘人物。只知他居于襄城,身為白身,卻引得所有路過的官員都遞上拜帖,只不過他從不接見。他喜好詩詞,聽聞家中養了不少文人幫他寫詩。四年前的中秋宴會上,他憑借一首《中秋》一舉成名,獲“第一公子”的美譽,只是無人知曉那詩是燕華所作。
其中“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一句,被眾人傳頌。
言固便是眾多傾慕者之一。他特意從襄城趕赴京城,邀請燕落做他的幕僚,卻遭拒絕。后來在他的堅持下,燕落給了他幾首詩,這讓他欣喜若狂,此后便時常熱情地送來諸多物品。燕落退回幾次,他卻送得更多,實在無法推脫,兩人便一直保持著君子之交。
三年前那場變故發生后,言固出面救了他們。直至今日,此人的身份依舊是個謎團。
如今永州出了這等事,燕落深知不能困于牢中,所以讓樓扇去找言固,果不其然......
“我救了你,換你幾首詩,不過分吧!”言固嬉皮笑臉地攬著燕落的肩膀說道。
“不過分?!毖嗦涞灰恍?。
“事情已經查清楚了,這些尸體是有人在瀾水時放在船上的,老顧已經派人去抓人了。”
尸體尚未腐爛,死亡時間應該不長,瀾水距離永州走水路需兩日。
究竟是誰?燕落攥緊拳頭,眼中閃過殺意。不管是誰,他都絕不容許他們傷害燕華分毫。
“拿去。”他掙脫言固的手,從懷中掏出幾張粗糙泛黃的紙張,拍在言固胸前。
言固欣喜若狂,拿著紙張迫不及待地讀了起來。
“好,好,好,好一個‘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這萬里奔騰的豪邁中,卻帶著幾分遺憾;又似那句‘鐵馬冰河入夢來’的豪邁里,隱隱透著無奈?!?/p>
言固滿心疑惑,眼前這光風霽月的男子,如何能寫出這般滄桑的詩句?他望著燕落離去的背影,眼中滿是探究之色。
燕落知道樓扇就在附近,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在一個轉角處閃身而入。
“公子,”樓扇低著頭,“姑娘安全,樓逸傳來消息,陽州丟失了五名女子?!?/p>
“回陽州?!毖嗦涔麛嘧龀鰶Q定。
從永州到陽州,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燕落僅用兩日便趕到了。急切的腳步是燕落抑制不住的擔憂。推開房門,只見燕華安靜地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好似睡著了。
燕落的心這才落了地,她在,便好。他伸出雙手,為她遮住頭頂射下的陽光,卻發現她臉上尚有隱隱淚痕,似是哭過。
他輕輕撥開她臉頰上飄動的發絲,見她眉頭緊皺,好似做著噩夢,睡得并不安穩。
“華兒,華兒。”他輕拍她的手臂,試圖叫醒她,也叫醒她的惡夢。
“哥。”燕華睜開朦朧的雙眼,看著眼前熟悉的人,迷離又無助。她在害怕,她只有在害怕的時候,才會這般喚他哥哥。
“沒事,我在?!毖嗦漭p拍她的后背,拭去她滑落的淚水。
“燕落,柳錯死了,全家無一幸免”,燕華緊緊抓住燕落的手,緊繃的情緒稍稍放松
“我知道”
青云拿進來一封信給燕華的,是沐北歸送來的,說家中祖母生辰,要趕回渝州,燕華才知道,原來他來自渝州沐家,將門之后
信的最后,寫著西霞寺,又是西霞寺?這個西霞寺到底藏著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