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北歸摸了摸懷里那張燙金的請帖，堅定的起身，朝著自己的營帳走去，營帳內并沒有燕華的影子，軍營里，她反而比他這個當兵的還忙
而燕華在一個洛凌楓準備的營帳內，正在上著一趟跨越古今的解剖課，她站在醫帳簡陋的木桌前，桌上攤開一卷泛黃的紙張，旁邊擺著著幾把洛凌楓弄來的仵作的工具
兵器架上懸掛著一張她早就畫好的人體輪廓圖，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與一絲若有若無的肅穆。她站在一張寬大的木桌前，桌上鋪著一層潔白的麻布，布下隱約可見一具人體的輪廓。洛凌楓和藍軍醫早早的就圍了過來，周圍還站著軍醫帶著的學徒，他們的目光或好奇，或質疑，或敬畏。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揭開麻布，是一具剛剛死亡的遺體。室內頓時一片寂靜，連呼吸聲都仿佛停滯了
燕華后退兩步，深深的朝著遺體鞠躬，莊嚴又肅穆，周圍的人看著燕華的動作面面相覷，隨后也紛紛效仿，神情莊重，也跟著一起深深的鞠躬，“我把他們稱之為‘大體老師’”，她的聲音清亮而堅定，回蕩在寂靜的營帳中，“他生前或許平凡，或許作惡，或許是敵人，但死后卻為我們揭示了人體的奧秘。作為一名醫者，都應以最深的敬意對待他。”
“今日，我們來講人體”，她的聲音清亮，回蕩在寂靜的營帳中。她轉身，指向身后那幅解剖圖，眾人低聲議論，有人面露震撼，有人眉頭緊鎖。藍軍醫起身，拱手問道：“燕大夫，此舉是否違背‘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古訓？解剖人體，豈非大不敬？”
她微微一笑，目光如炬：“醫者之道，在于救人。若因拘泥于古訓而止步不前，又如何能真正理解生命的奧秘？古人云，‘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我們今日所做，正是為了成為‘上醫’。
她拿起一支炭筆，在懸掛的人體圖上圈出出人的心臟位置，“醫學典籍上你們都是學過的：心主血脈，肺主氣，肝主疏泄，脾主運化，腎主水。這些理論，千年傳承，自有其道理”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但今天我想和你們說的是人的心臟是分左右兩房，肺分左右兩葉，肝有左右兩葉，脾雖小卻至關重要，腎藏精而主水液”
燕華拿著仵作的片刀，從咽喉切開，直至臍下，用鉗子剪斷胸骨，露出內臟，帶著手套的手鮮血淋漓，這讓周圍的學徒們干嘔不止，紛紛離開了營帳，洛凌楓和藍軍醫他們雖然微微皺眉，但依然仔細的查看
燕華拿出心臟，平靜的說道，“這就是心臟，每個人心臟大小是不相同的，但大體和自己的拳頭一般大”，她用片刀剝開心臟，“左心房、右心房、左心室、右心室，各司其職。血液從右心房流入右心室，再經肺臟換氣，最后流入左心房，供應全身，循環往復，生生不息”，說著，她用片刀輕輕撥動心臟的各個部位，洛凌楓他們屏息凝神，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這是肺。”她指向兩側的肺葉，“左肺兩葉，右肺三葉，主呼吸，司氣機。若肺氣不足，則喘息無力；若肺火過旺，則咳嗽不止，我們通過呼吸把新鮮的空氣吸進去，肺泡一張一縮間完成成氣息轉換，把有用的氣體通過血流運送到全身，再把廢氣通過氣管排除體外”，她孰練的輕輕剝開遺體的胸腔，露出起伏的肺葉
藍軍醫皺眉問道：“先生所言，與古籍大相徑庭，可有依據？”這聲先生是對燕華最大的尊重，她并未拒絕
她放下手中的刀，目光掃過：“醫道無東西，唯有真理，藍軍醫你們學的重整體，而我學的重細節，二者相輔相成，方能窺見生命的全貌，我教你們這些，并非否定古人，而是站在古人的肩膀上，看得更遠”，她的聲音鏗鏘有力，仿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藍軍醫沉默片刻，忽然深深一揖：“先生高見，老朽受教了，今日方知，醫道之廣，非一家之言可盡”
燕華繼續手上的動作，“這就脾，洛凌楓還記得上次那個墜崖的人嘛？脾臟破裂的”
洛凌楓點點頭，那不是第一次被她的醫術震撼到，人竟然可以做到那樣的程度
“人體的五臟六腑，五臟指的是心肝脾肺腎，六腑包含膽胃大腸小腸膀胱三焦，胃大腸小腸屬于消化系統，就是說吃進去的東西通過胃消化經過大腸小腸排除體外，腎臟膀胱屬于生殖器屬于泌尿系統，而氣管又分為氣管和支氣管，包含肺屬于呼吸系統，心臟和全身血液統稱為循環系統，這是我所學的分科，每一個模塊都需要很長時間的學習才能成為一名醫者”
“那......，先生，你學了多少年？”洛凌楓反射性的問道，問完似乎有些后悔，尷尬的低下了頭
燕華一愣，多少年？她本碩博連讀十年，加上工作的時間十多年吧！但她不能說，最后默默的說了一句，“十年”
洛凌楓猛地抬頭看了一眼，她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可是學醫十年，心中不免由衷的佩服，稱她一聲先生，一點都不為過
“我們繼續，這里的脾臟是可以切除的，切除部分肝臟也不影響人活著，大腸小腸如果發生病變也可以部分切除，但會影響生活質量，還有氣管切除沒有任何影響的，就是盲腸，我們又稱它作闌尾，就是這個”燕華說著有些調皮的夾起闌尾展示給眾人看
“還有就是血管，把脈中能摸到的跳動，我們稱之為動脈，還有一條叫做靜脈”，說著燕華拿起一根竹管插入心臟中，血液順著管壁流淌，滴落在潔白的麻布上，染出一片殷弘，“心臟收縮擠出血液流向全身，在和肺部吸進來的氣體轉換后再回流回到心臟，挽成血液循環”
洛凌楓和軍醫們，已經被深深的震撼到，不知道要說些什么，燕華講的這些是他們完全沒有觸及的領域，更是為他們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藍軍醫崇拜的目光看向燕華，“先生今日所講，卻是老夫聞所未聞的，老夫必當認真學習，融會貫通，然既學先生之學，我等定是要尊稱一聲師者，還望先生勿要嫌棄才好”，說著理了理花白的胡須，再一次的深深的鞠躬，洛凌楓等人也紛紛效仿
燕華微微一笑，還了一禮，“醫者，當以救死扶傷為己任。無論你我，皆為治病救人，當以仁心為念，無愧于醫者之名”，燕華扶著藍軍醫的手臂，阻止了他下拜的動作
她目光堅定，“醫學之路，道阻且長，愿與諸位同行，共建醫學之路，也唯愿天下無疾”
“先生高義，老夫受教了”，此刻的燕華不僅是他們的先生，更是他們心中的一盞明燈，照亮了醫道的未來。
沐北歸站在那里就那么看著她，看著她熟練的剖開心臟，動作嫻熟，彷佛每一個動作都已經練習了數百遍已經刻入骨髓，她背影挺直，應對從容
“她，究竟從何而來？”他心中暗想，“醫術如此精湛，又如此的與眾不同”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側臉上，那么專注，那么認真，又那么的堅定，還有她的勇敢，她竟然敢站在眾人面前，講解那些驚世駭俗的醫學知識，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是在挑戰這個時代的桎梏
她的背影漸漸的變成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讓人仰望，而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的目光就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移開，她不會困于小小的四方天地，她的世界更大，更廣，而他能做的，就是守好她
她足足講了六個時辰，洛凌楓他們離開營帳后，她站在哪里再次深深的鞠躬，然后一針一針的把遺體修復完整，重新蓋上麻布，一切恢復了平靜，好像從未發生過，抬頭時天已大亮，她輕輕的吐出一口氣，肩膀微微放松下來，燭光下，她的臉色略顯蒼白，額角有密密的汗珠，抬手擦汗指尖有些顫抖
“累了嗎？”，一道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她回過頭，看到沐北歸站在不遠處，手里端著一杯熱茶，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帶著關切
“有點”，燕華笑了笑，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接過茶杯，溫熱的水汽氤氳而上，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抿了一口茶，溫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驅散些許疲憊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閃過一絲的恍惚，古代醫學和的現代醫學的碰撞，注定會引發更多的質疑和挑戰，但她并不畏懼，心中涌起的那一團火，那是她對醫學的熱愛，也是對生命的尊重
“在想什么？”他問道
她回過神，微微一笑，“沒什么”
“你，出去了？”她不禁想起來，好像很久沒有看到他了
“恩，回了沐府”，他從懷中拿出那張請帖，遞到她的手上，老太太的壽宴，他希望她能出現
“我......，”她是想拒絕的，她要去鬼樓，而且她并喜歡熱鬧
“鬼樓，我陪你去”，他知道她來渝州的目的，當然也會陪他
燕華微微緊張，他知道？旋即放松下來，他，要知道她來做什么，應該不是難事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安靜的讓燕華昏昏欲睡，片刻，她的頭輕輕的靠在他的肩膀上，睡了過去
沐北歸輕手輕腳抱起她，穿過軍營，在眾人目光中，回到他的營帳，這是他第二次抱著她回去，只是這一次，軍營中的將士們都知道了燕大夫是他們少將軍心里的人
燕華有些舍不得離開軍營，這里的生活簡單，人也簡單，沒有陰謀，也沒有私心，甚至有些像極了現代的急診科，只要關注病人，沒人懷疑你的醫術是妖術，也沒有人逼著她做不喜歡的事情，她可以純粹的做個醫生
捏著那張燙金的請帖，她還是有些猶豫的，這個時代的這種場合就是一大型的相親現場，東家的男人，西家的女人，看著門當，盯著戶對，權衡利弊，像挑選大白菜一樣
只是，沐北歸好像很期待，沉默良久，捏著請柬的一角，轉了一圈，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還是去一趟吧！
最后幫長予做了檢查，拆了線，收拾好東西，想和沐北歸打聲招呼，到議事帳沒找到人，可能很忙碌吧！燕華留下了一封信，帶著綠竹和瓊玖離開了軍營，剛出軍營的大門，京楚無聲無息的跟在身后
燕華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到站在瞭望臺上沐北歸，和那些站在身后默默看著她的軍醫和士兵
踏入小院，好像離開了很久的樣子，撐起小院清涼的那棵大樹在鉛灰色的天空下肆意伸展，時值深秋，地上還是落下了滿地的落葉，層層疊疊，無人清掃，在秋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的聲響
燕華坐在躺椅上，請柬覆蓋在臉上，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姑娘，沐將軍的馬車到門口了”，瓊玖站在距離燕華不遠的地方，低聲的提醒
燕華猛地起身，像是下了決心，椅子隨著她的動作劇烈的搖晃起來，梳妝換衣服，依然用淡綠色的絲帶利落的扎一個高馬尾，輕施粉黛，讓綠竹找一個精美的盒子裝上一粒牛黃丸，權當作賀禮了
燕華率先一步走了出去，瓊玖拿起醫藥箱緊跟其后，綠竹從衣架上拿了披風也跟著走了出去，一出院門，燕華腳步頓了一下，微微詫異，長安？
“姑娘，公子讓我來接您”，長安的恭敬是發自內心的，除了沐北歸，他這輩子最感謝的就是燕姑娘
沐北歸安排的馬車簡直就是一座移動的府邸，烏木打造，刻滿精美的圖案，頂部覆蓋著厚實的黑色綢緞，甚至還繡著精致的金邊，左邊的棚沿上掛著一個烏木打造的牌子，上面大大的刻著燙金的沐字，特別醒目，車夫早早的把車凳放好，恭敬的立在一旁，提了提裙角，上了馬車
馬車內寬敞舒適，裝飾也極為考究，以柔軟的錦緞裝飾，錦緞上繡著淡雅的蘭花，每一朵都栩栩如生，兩張寬大的座椅，座椅之間設有一個小巧的茶幾，上面擺放著精美的茶具，皆為上等的青花瓷
這么奢華，倒不像是沐北歸的風格，倒上一杯溫熱的茶水，輕抿一口，她微微挑了挑眉毛，普洱？這個時代竟然已經有普洱了，她記得去福建出差的時候，他們把孔明先生稱為茶祖，不過她還是不喜歡茶的澀味，她更喜歡花茶，玫瑰，菊花或者茉莉，即使喝茶她也會幾朵花，中和一下茶的澀味
馬車在鋪滿碎石的路上行的很穩，沐家這架彰顯尊貴身份的馬車總是格外的引人注目，隨著馬車的晃動轉了幾個彎，最后停在沐府門前，朱紅色的大門高大巍峨，門上銅制門環足有拳頭大小，擦拭的锃亮，大門兩側猗對威猛的石獅子蹲伏著，守護者這座宅邸的威嚴，門檐下掛著四盞大紅燈籠，隨風搖曳，為這莊嚴的氛圍平添了幾分喜慶
燕華微微掀開車簾一角，看見著氣派的景象，微微一笑緩緩放下，綠竹和瓊玖跳下車，扶著她下車，腳踏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她甚至不自覺的挺了挺腰桿，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管家一早就在門前候著，眼見的瞧見沐家的馬車緩緩停下，瞬間挺直了腰桿，態度愈發的恭謹，公子走之前特意交代，今天有一個重要的客人定不可怠慢，他看見從馬車上下來的是一位女子愣了一下，旋即恢復如常，立刻疾步上前，微微躬身，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說道，“貴客光臨，真是蓬蓽生輝”，說著轉頭吩咐身旁的小廝，快速而低聲的吩咐道，“速速稟告夫人，少將軍請的貴客到了”，小廝領命，匆匆跑向宅邸深處
“姑娘，請”，管家腰彎下恭敬的請燕華入內，隨即準備領著燕華往里走
“趙管家，不用”，長安阻止趙管家，轉過身對著燕華說道，“姑娘，公子讓您先到清輝院”
趙管家聽到說帶到清輝院，眼中閃過詫異，便立刻垂下眼眸，后退一步，給長安讓路
燕華跟著長安穿過前院，繞過影壁，走過古樸而雅致的正廳，沿著池塘邊的青石小路到了清輝院，一路上雨見搬著酒壇的小廝，端著茶盤的丫鬟，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得體的笑容，看不見的地方鑼鼓聲，琴弦聲此起彼伏，也偶見幾個孩童跑來跑去，嬉笑聲和鑼鼓聲，還有大家忙碌的笑聲交織在一起，異常熱鬧
清輝院好似隔絕外界的聲音，倒是冷清了不少，長安把她領到一個廂房，做了請的手勢，燕華有些疑惑的看著長安，這？是沐北歸的院子？
“公子為姑娘準備了衣服，請姑娘更衣”，燕華覺得長安像一個機器人，沒有表情，沒有情緒，甚至連說話的聲線都始終保持如一，就連那次向她求救也沒什么特別的變化
更衣？在這里？燕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是有什么不妥嗎？為什么要更衣？
“姑娘，請”，長安始終如一
燕華無奈的聳聳肩，推開房門看了一眼，一張寬大的實木打造的木床，雕刻著勇猛的虎紋，床上鋪著厚實的被子，不華麗但好像很溫暖，一個木制的衣柜，衣柜的門半掩著，旁邊掛著一套銀色的戰甲，左手邊一張書桌，擺放著筆墨紙硯，后面的墻上掛著一副字畫，描繪著戰場廝殺，硝煙彌漫
盔甲的旁邊掛著女子的衣服，燕華伸手摸一下，上好的錦緞，觸感柔軟絲滑，領口和袖口繡著栩栩如生的牡丹，花瓣層層疊疊，盡顯富貴，一條拖地的長裙裙擺極為寬大，多層輕紗疊加而成，最外層的輕紗上繡著連綿起伏的山川與奔騰不息的江河，線條流暢自然，微微晃動仿若能看見波光粼粼，內層的裙擺也繡著牡丹，若隱若現
那頂華麗的發冠上更是鑲嵌著無數顆摧殘的寶石，紅寶石的赤焰，藍寶石的深邃，珍珠的圓潤，都在彰顯高貴的身份與品味
燕華不僅低頭看了自己的穿著，窄袖短襦素色的麻布制成，線條間接并無什么裝飾，窄窄的衣袖貼合手臂，袖口微微收緊是為了她行動方便，淡綠色的長裙自然下垂，沒有任何的裝飾，一條淡綠色的絲帶把頭發扎起
燕華還是把華麗的衣服放回原位，并未有更衣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