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吹笛馬蹄揉著月色,停在醫(yī)館的門前,院子里透出昏黃的光,她還沒有休息,他閉上眼睛,自嘲的勾起嘴角,扯出一抹無奈的微笑
陸家的提親,她會如何的回應?會不會鳳冠霞披,從此隔著千山萬水,只是他沒資格,無論是他身上背負的仇恨,還是身上的毒,他都無法越界,出神的望著院門,好似這樣能穿透院門能看到她的樣子,她救人的樣子,寫字的樣子,發(fā)呆的樣子,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公子?”長安的聲音帶著忐忑,不知道公子是怎么了?
殷吹笛深吸一口氣,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門,猛地掉轉馬頭,策馬狂奔,馬蹄叩擊著青石板,踏碎了月光
出了城,一路到了凌光寺,他甩蹬下馬大步的跨進了一間禪房,洛凌楓抬眸,望著這個素來冷靜自持的好友,此刻卻像頭困獸,不由的挑挑眉,“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殷吹笛沒有搭話,抓起桌上酒壇,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辛辣的酒順著下頜低落,滑進領口,滲進前襟,他眼底的情緒翻涌著,似無奈,似痛苦,似無助
洛凌楓望著殷吹笛猩紅的眼尾,搖曳的燭火在好友棱角分明的輪廓上投下晃動的陰影,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幾分魂魄,他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個樣子,“說吧”,他輕輕放下酒杯
“我的毒......”,殷吹笛喉結滾動了兩下,沙啞的聲音帶著陌生的震顫
洛凌楓眼神驟然暗了下去,這些年他試了很多辦法,也派出去人去西域尋找鬼閣記載的絳靈草,都一無所獲
“我還有多久時間?”殷吹笛抬眸,眼底已經(jīng)是一片冷寂,已經(jīng)恢復到原本冷冽的樣子,面無表情,疏離又冷峻
“也許五年,或者十年”,洛凌楓話到嘴邊,低聲回道,“或許師父......”,燕華醫(yī)術精湛,說不定有什么辦法
“不行”殷吹笛眼中閃過狼狽,帶著自嘲的笑意,“即使沒有這毒,我這一身血債......”
洛凌楓攥緊酒杯,仰頭飲盡杯中酒,“我再想想辦法,一定可以的”,他眼眶發(fā)燙,當他放下酒杯時,已經(jīng)沒有了殷吹笛的影子,只有那只酒杯提醒他,剛才有人來過
月光盡數(shù)傾灑在醫(yī)館的院落,皎潔明媚,燕華坐在秋千上,目光掃過檐下的燈籠,“燕落,你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燕落淡淡的問著,回頭看著院門,她總覺得門口有人,可綠竹看過多次并未見人,可能發(fā)生太多的事情,有些疑神疑鬼的
燕落手指微微一頓,茶盞里的茶水泛起細小的漣漪,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保護好她,不讓她受傷害,守護她的夢想,這是他想做也必須做的
“一開始我把落華樓交給你,現(xiàn)在又把鬼樓交給你,我總是把擔子推給你,卻從來沒問過,你的意愿”,燕華帶著歉意,穿堂風吹過吹不散兩人之間的沉默
燕落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她,“你想做的,就是我想做的”
“等一切塵埃落定”,燕華抬起頭,眼中泛著少間的光亮,“我們?nèi)ビ紊酵嫠胬哿耍蛯€依山旁水的地方,搭兩間茅草屋,種菜養(yǎng)花曬太陽,我要在門前種滿楓樹,冬日里大片大片的楓葉,火紅火紅的,肯定特別好看,”燕華的聲音不自覺的放輕,她喜歡楓葉,每年她都想去象山看楓葉,可是每年都因為工作耽擱,一直到她死亡,都沒機會去看上一眼楓葉
燕落望著她眼底跳動的憧憬,他想象著那樣的畫面,晨霧漫過竹籬,她躺在樹下的躺椅上,晃動蒲扇,日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甚至隱隱的開始期待,一屋三餐四季,只有他和她,能守著這樣的光景,即便只能以兄長之名相伴,也足夠了
“好”,他輕聲應道,月光漫過門檻,將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映在青石板上
“今日,陸夫人......”,燕落轉動手中的茶盞,狀似無意的問道,他知道陸夫人是來提親的
“我做不到三從四德,自然也不會是別人家眼里的賢妻良母,與其困在深宅后院,不如多救幾條人命”,燕華不在意的聳聳肩,嫁人不在她的計劃內(nèi)
檐角銅鈴急響,轉角黑影一閃而過,燕落眼眸寒光乍現(xiàn),他與燕華四目相對,南陌回來了
隨著燕落手微微晃動,黑影掠動飄落,拱手行禮,“公子,姑娘......”
“怎么樣了?”燕落聲音冷然
“城郊有三千私軍屯于胡嶗山,和無常纏斗的人就是來自哪里,我查過了,領頭的是三皇子奶母的兒子周懷”,說著南陌掏出一塊腰牌,青銅質地的麒麟泛著冷光,“這是出入腰牌”
“私軍?”燕華猛地抬頭,皇子豢養(yǎng)私兵,那可是大忌,皇上正值壯年尚未立儲,大皇子是宮女所出并不受寵,常年在外帶兵打仗,兩年前突然被皇上詔回京城并不委以重任,意在收回他手上的兵權
二皇子因為鳶尾花的事件被困,欒王又因為身體原因不能成為儲君人選,文昭王的呼聲最高,可皇上卻遲遲不應,反而對三皇子寵幸有加,她知道帝王之術在于平衡,那也就是說皇上對皇貴妃的榮寵可能并不像傳言的那般
倒是欒王......,那位謫仙般的女子,不爭不搶,可皇上卻派了最信任的內(nèi)侍前來,那位蘭妃娘娘才是皇上的心頭好吧!
如果張繼賀和柳錯是定伯侯的人,而定伯侯又和皇貴妃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皇貴妃所求無非是文昭王,只是他們始終找不到皇貴妃針對她的動機,為什么?任何事情總要有個理由,何況她和那位皇貴妃并無任何瓜葛,也無任何過節(jié)
如果那些死去的女子都是心臟移植的實驗品,可他們查了那么久也沒有找到相關的有心疾的人,總是少了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現(xiàn)在他們只能見招拆招
現(xiàn)在三皇子又因為欒王的手術,要殺了她,對于燕華來說,那更是雪上加霜,欒王的手術她不可能放棄,不管是欒王,還是元佑,對他來說只是個病人,她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放棄她的病人
“三皇子側妃流產(chǎn)了”,燕落突然說道
燕華一愣,一個側妃流產(chǎn)和她有什么關系嗎?
“側妃是定伯侯的女兒”,燕落特意放緩了語速,“動手的是文遠伯的女兒,至于文遠伯是云國夫人唯一的兒子”
燕華瞬間明白,側妃流產(chǎn)本來是內(nèi)院之事,但如果是人為,定伯侯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找三皇子的麻煩,但動手的卻是文遠伯的女兒,這文遠伯可是皇上的奶兄,看似內(nèi)宅紛爭,實則是勛貴之間的無聲廝殺。三皇子短期內(nèi)必然要疲于應對,再無暇顧及其他。
至于私兵的事情,事關重大,容后再議吧!燕華手指習慣性的敲擊桌面
“去吧!”燕落對南陌點點頭,“盯著點”
“是,公子”,南陌后退兩步迅速的隱身在暗影之中,燕落向著燕華點點頭,隨后也離開了
燕華回到醫(yī)館檢查了孩童的身體,孩子小恢復也快,看上去也不用做手術了,可以自行恢復,關照了家屬兩句,又告知一些注意事項,明天就可以把拔管了,休養(yǎng)幾天就可以了
夜深人靜,她望著漸濃的夜色,對云煙輕聲道,“今日早些歇業(yè)”
醫(yī)館大門吱呀關閉的聲響里,更鼓遙遙傳來,大門緊閉,仿佛也能將哪些紛擾暫時隔絕在外,只是她并未看見轉角處那一個暗色身影
“走吧!”再次折回的殷吹笛貪婪的看著那個清冷的身影,直到大門關閉,他才冷冷的說道
陸府正廳,陸夫人慢條斯理的綴著新茶,笑盈盈的起身相迎,“萬俟將軍和燕姑娘大駕光臨,快請坐”
萬俟悔謙辭以禮,“陸夫人,小女志在行醫(yī),我們父女剛剛相認,實在不敢耽誤陸公子“他話音剛落,燕華已雙手奉上庚帖
陸夫人依然笑意盈盈,只是眸光中染上了為難之色,“燕大夫嫁進陸家,我必定當親生女兒般看待,陸家并非愚昧之家,不會阻攔你行醫(yī)之路”
“承蒙陸夫人看得起,燕華既已立下懸壺濟世的宏愿,便不愿困于內(nèi)宅。“她言語堅定,“這更貼,還請收回”
陸夫人看著燕華堅定的眼神,只得無奈的收回更貼,看向燕華的眼神滿是可惜,這樣的女子是不可能困在內(nèi)宅那小小的四方天地,沒有人可以拘著她,她需要的是一個能和他并駕齊驅的男人,而舟兒不是,只希望那個固執(zhí)的孩子能早些明白,他和燕華終究是沒有緣分
“姑娘,明日便是花朝節(jié)了,長公主和言府那邊......”,綠竹諾諾的問著
燕華長嘆一口氣,望著那兩張?zhí)樱瑴喩矶忌l(fā)著拒絕,可......,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長公主都曾經(jīng)兩次為她解圍,這次下了帖子,無論如何她都應該要去,可言府那邊她也想一探究竟
“言府的事情交給我......”,不忍轉動輪椅緩緩的靠近燕華
“不忍......”
長公主府大門洞開,滿院花枝綴滿彩綢,蜿蜒延伸的小徑旁掛著五彩的燈籠,每個燈籠下面掛著花瓣形的箋紙,箋紙上題著應景的詩句,墨痕暈染格外精致
燕華隨著人流踏入府中,細雪般的花瓣落在肩頭,款走兩步便有嬤嬤來到她的面前,單獨的領著她繞過回廊,往內(nèi)院走去
一路上來來往往的侍女和賓客,穿梭其中,絲竹聲從水榭遙遙傳來,燕華駐足,長公主身著茜色云錦裙急急的迎了出來
“見過公主”,燕華垂首行禮
“燕大夫,可算把你盼來了!”長公主疾步而來,不等燕華行完禮,便急急的攥住了燕華的手
燕華甚至被拽的踉蹌半步,勉強穩(wěn)住身形將錦盒遞上,“些微薄禮,聊表心意”
“燕大夫能來,已經(jīng)倍感榮幸了,還那么客氣的帶來禮物”,長公主說著接過禮物便遞給了身邊的丫鬟,看著燕華的目光愈發(fā)滿意
“燕大夫可有婚配呀?”長公主抓著燕華的手,笑顏如花的問她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燕華睫毛微顫,自陸家提親后,她對婚配這件事格外的敏感,一個兩個都來關心她的婚姻狀況
長公主沒等燕華回答,便急急的說道,“本宮有個外甥,那可是人中龍鳳,騎射兵法樣樣精通,生的也是風神俊朗......”,她拉著燕華的手急切的介紹的她的那個萬里挑一的外甥
燕華被說的連退兩步,掙脫長公主的手,“公主說笑了,只是我志在......”
“哎唷!這種事哪用急著拒絕!“長公主在她掌心來回摩挲,恨不得把“滿意“二字刻在臉上,“等見了人,保管你改了主意!“正說著,丫鬟踩著滿地落英疾奔而來
“公主!赤軍侯到了!“
“快請!快請!“長公主驟然松開手,轉身時釵環(huán)相撞叮咚作響。她回頭朝燕華眨眨眼,眼角的珍珠靨鈿跟著晃動,“燕大夫先前見過笛兒的,可還合心意?“
燕華瞬間睜大眼睛,剛要開口婉拒,回廊已經(jīng)傳來折扇叩擊張心的聲音,赤軍侯一身墨色勁裝披著月白鮫綃披風,腰間暗紋繡著的赤焰紋樣在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
見著燕華,他挑眉輕笑,眼底深處竟然也暖了幾分
“燕大夫,又見面了?”
隨著赤軍侯的靠近,那若隱若現(xiàn)的血腥味不經(jīng)意的竄進了燕華的鼻尖,他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