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燕華格外安靜,褪去日間的鋒芒,眉峰舒展如春水初生,眼角的細紋被跳動的燭火烘得格外柔軟,就連平日緊抿的唇角都微微揚起,像朵悄然綻放的曇花
往日因思慮過深而緊蹙的眉心,也慢慢的舒展,長發沒有了任何的裝飾隨意的披散在枕頭上,任由月光將其染成墨玉般的光澤,偶有幾縷調皮的蜷在唇角,偷吻著著難得的靜謐
風從窗壺吹進來,她無意識的往被子里縮了縮,間透拱成哥柔軟的弧度,細碎的鼻音溢出,像是嬰孩般的囈語,她小小的拳頭握緊護在胸前,好似在防護什么?
殷吹笛喉結輕輕滾動,指尖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他緩緩附身,卻在她無意識的轉動身子時,突然頓住,見她只是無意識的動彈,才敢繼續靠近,炙熱的唇緩緩的,輕輕的落在她的額心
她的皮膚帶著特有的清涼,卻在他唇間漫開溫軟的暖,燙的殷吹笛喉間發緊,他顫抖的姆指輕輕撫上她殷紅的唇瓣,腦子里翻騰著那天夜間的柔軟,手上動作重了一些,掌心的薄繭擦過她細膩的肌膚,引得她微微蹙眉,他猛然收回自己的手,直起了身子
他從袖中摸出那塊月形腰牌,玄鐵腰牌泛著幽光,他深吸一口氣將象征殘月最高權力的令牌輕輕的擱在她的枕邊,替她掖了掖滑落的被角,最后深深凝視那張褪去鋒芒的睡顏,還是貪婪的附身將額頭抵在她的發間,貪戀著她身上特有的香氣
他不舍的緩緩起身,強迫自己轉身翻窗而出
殷吹笛的身影消失后,燕華猛地睜開眼睛,她抬手撫過額心,哪里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度,不免皺起了眉頭,她緩緩起身,立于窗前,望著已經沒有了身影的殷吹笛
“御蒼王……沐北歸。”她對著夜風呢喃,聲音混著幾分自嘲
聽說這御蒼王從小錦衣玉食長大,后來煦王通敵叛國滿門被抄,因長公主力保才留得性命,送去長陽任其自生自滅,再回京時,已經是一個玩世不恭,拈花惹草的紈绔子弟,世人都說他‘胸無點墨,只配舞劍’,據說是皇上憐惜便由他襲了煦王的爵位,只是按照慣例被封為赤軍侯,宮宴之后又因舞劍舞的好,被封為御蒼王
只是不知為何他又成了沐家的小將軍,紈绔子弟殷吹笛,鐵血手腕少年將軍沐北歸,孰真孰假,信任這個東西,一旦有了裂縫,便會脆弱的猶如易碎的瓷器,白瓷有隙,便也不那么珍貴了
手指摩擦著他留下的冷月腰牌,上面刻著‘殘’字,想來這就是殘月的令牌了,腦子里又閃過今日聽雪樓他懷中的那位女子,轉頭瞥見蘭锜上掛著的那件月白色的衣裙,那是她上次從御蒼王府傳回來的,一直沒有機會歸還,明明是她喜歡的顏色,此刻看上去卻是格外的礙眼,燕華有些惱怒的將腰牌扔到旁邊的案幾之上,只是躺回床上卻再也沒有了睡意
更故五下,外面已經能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燕華索性起身點燃燭火,鏡中映著眼下青黑
“如果有一杯摩卡就好了”,她對著青瓷茶盞呢喃,沸水泡開的苦蕎在杯中浮沉,苦澀直抵喉間,那苦澀的味道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她記得咖啡大概是在清朝的時候傳入中國,現在怕是找不到咖啡豆,有些可惜了,她坐在案幾前重重的拍了拍臉頰,好似要把腦子里哪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統統拍走,深吸一口氣,專心工作才是正事
濃茶第三遍續水,苦澀已經淡成寡味,燕華抬頭望著已經大亮的天光,雙手舉過頭頂伸展著有些僵硬的身體,聽著頸椎發出細微的卡塔聲,昨夜伏案勾畫圖譜,肩頸早已經繃得像塊硬鐵,左右轉動間有些酸脹感順著脊椎蔓延
不過看著桌面上哪些勾畫的圖譜還有注解,總算是又完成了解剖教材的編寫,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希望不耽誤醫學院的教學
綠竹輕叩兩下門扉便推門而入,瞥見床榻上空無一人,目光便落在燕華坐在案幾上寫寫畫畫,她的發絲隨意束著,月白中衣領口歪了半邊,邊上的茶水已經淡上許多
“姑娘,你又一夜未眠.......”,綠竹嘟囔著走近,把早餐置于旁邊
“沒有,只是醒的早了些罷了”,燕華頭也沒抬,筆尖依然在紙上勾勒一副卵巢的圖譜,濾泡與黃體的細節也被朱筆標得清清楚楚,她咬著筆專注收筆,終于在最后一道輸卵管的褶皺處落下圓滿的勾
她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成果,將這些圖冊裝訂成冊,封面用隸書寫著《解剖學之生殖篇》,這是人體解剖學的最后一部分了,她遞給綠竹,“送去給周岐......”
“是,姑娘”,綠竹早已見慣了這些“奇奇怪怪的畫”,此刻只是熟稔地接過圖冊,輕放于旁邊,將溫熱的粥碗推到她面前,“姑娘用些粥”
燕華舀起一勺,軟糯的米粒香氣在舌尖化開,忽然將她拽回前世的清晨,醫院旁的早點攤總飄著蒸騰的熱氣,只是她習慣揣著豆漿包子匆匆趕路,走進醫院正好可以吃完,其實最饞的是攤主老夫婦的那碗皮蛋瘦肉粥,濃稠的米漿裹著軟嫩的瘦肉絲,軟彈的皮蛋在舌尖之間蔓延開,總是香得讓人瞇起眼
“綠竹,你知道皮蛋嗎?”燕華突然抬頭,粥勺懸在半空,眼神不免帶上幾分期待。
“不知道”,綠竹搖搖頭,吃食上她不如青櫻,想到青櫻,綠竹神情不禁一沉,低下頭,青櫻這個名字大家也都刻意不提,就怕引得燕華尚新
“去買些雞蛋回來,再尋些生石灰、草木灰。我們……做些嘗嘗”,她突然想喝皮蛋瘦肉粥了
“是,姑娘”,綠竹輕聲應下,轉身時偷偷抹了把眼角。自青櫻走后,姑娘便再也未曾提及過什么新鮮的吃食
三日后
萬俟府的人突然上門,話里話外的強迫燕華回府,有些傲氣的嬤嬤站在醫館門口
“四小姐若是不去,老夫人怕是......”,嬤嬤拖著長長的尾音欲言又止,不禁讓駐足看戲的人多上幾分遐想
至從上次的事情后,燕華對萬俟府的厭惡已經到了極點,半分也不想有牽扯,只是望著嬤嬤身后烏泱泱的人群,她深刻體會到道德綁架這四個字,如今這把刀正明晃晃的架在她的脖子上
“四小姐,萬俟將軍如若知道您不愿意為祖母醫治,定也是會傷心的”,嬤嬤抬出萬俟悔,燕華自然要顧慮上幾分,她自己可以不在意名聲,可萬俟悔卻不行,他是鎮守并州的將軍,如若有一個這樣的女兒,在這個孝心博大的世道中,民心是最不能賭的東西
燕華拎著醫藥箱,面色不善的對著嬤嬤冷冷的說道,“走吧!”說著率先走了出去,千機和暗瑩立刻跟上,千機在經過嬤嬤時不經意的用肩膀撞得她踉蹌半步
萬俟府的門檻還是那么高,燕華跨過時險些被絆住。抬頭望著門樓上“德厚流光”,據說那是皇上賜下的,她的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容,緩緩抬腳跟著領路的嬤嬤前行
只是她剛邁進府邸,身后的大門便緩緩關上,這不禁讓燕華中心微微有些不安,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千機,千機和暗瑩便也驚覺起來
嬤嬤領著他們并未朝著老夫人的院落方向走去,反倒是朝著西北角的祠堂而去,祠堂大門暢開,這是逢年過節祭祖時才有的待遇,萬俟鴻和二夫人居高臨下的站在祠堂的臺階上,兩旁站立著兩排的家丁,一個個均手持齊眉坤,棍頭包著的鐵皮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跪下......”,萬俟鴻的呵斥聲驚飛了梁上的燕子
燕華冷冷的一笑,冷冽的目光落在兩側家丁身上,原來這些是沖著她來的
未等到燕華說話,兩側的家丁已圍攏傷來,木棍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千機立刻擋在她身前,暗瑩則退后半步,手指觸及腰間的暗器,把燕華護在中間
“哦......?”燕華側身一步望著萬俟鴻,“萬俟大人,這是何意?”,她尾音上調,掃過臺階上神色各異的人
萬俟鴻有些花白的胡須不著痕跡的抖了抖,“來人,將這個目無尊長的逆女綁起來”,話音未落,兩側的家丁便蜂擁而上,將燕華他們團團圍住
千機和暗瑩一人一側將燕華護在中間,燕華抬眸毫無懼意的望著萬俟鴻,“我倒要聽聽,我這個不孝女的罪名,究竟從何而來?”燕華冷冷的說道,左右尋摸一會,便把旁邊一張竹椅拉了過來,順勢坐了下去
“你陷害長兄,不敬長輩,作為萬俟府的四小姐,與人茍合辱沒門風,今日若不懲罰于你,哪里還有什么規矩可言”二夫人按捺不住,便出聲呵斥燕華
“長兄?”,燕華冷冷的說道,“外界都知道我只有一個兄長,現在正好好在醫館,哪里還有什么兄長?”
二夫人臉色青白,略顯氣急敗壞,“你少在這兒裝糊涂,晟兒的事......”,萬俟鴻猛地咳嗽兩聲,試圖打斷二夫人的話語
“萬俟晟?”燕華挑眉,指尖叩擊著竹椅扶手,“萬俟晟犯了什么王法,是殺人越貨還是通敵叛國?”
“你......”,二夫人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燕華看這個架勢,并不想和萬俟府有更多的糾纏,便站起身,“既然老夫人身體無礙,我便不奉陪了,千機,暗瑩,我們走”
萬俟鴻眼中殺意驟現,手微微抬起輕輕晃動,家丁們竟從袖中抽出短刀蜂擁而上,千機和暗瑩把燕華護在中間,左擋右攻,家丁們一時間倒也無法近身,只是不知道何時游廊之上涌出一群黑衣人,手中強弩對準了他們咽喉
“小心!”暗瑩旋身擋在燕華面前,兩人一邊要護著燕華,一邊還要應付家丁,便有些手忙腳亂起來,千鈞一發之際無常從天而降,手中長劍挽出劍花,寒光過處,便有幾個黑衣人咽喉見血。他足尖點地躍至燕華身側,聲音冷得像冰:“姑娘,他們想滅口。”
燕華望著站在臺階上的萬俟鴻,“無常......,擒賊......先擒王”
劍光閃過無常便如鬼魅般幾個閃身便到了萬俟鴻的身邊,頃刻間,萬俟鴻官帽飛落塵埃,無常的劍便抵在他的喉間
亂局中,燕華拔高聲音喝道:“萬俟鴻,讓他們停手!否則——”,只是她話未說完,一支弩箭直直朝著萬俟鴻破空而來,直逼萬俟鴻的咽喉
萬俟鴻猛然瞪大雙眼,肥胖的面孔因驚恐扭曲,喉間發出含混的嗚咽,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鴨
燕華眼睛皺縮,這些人不是萬俟鴻的人,勢必是置她于死地,甚至不顧萬俟鴻的命,為何?
“無常,別讓他死......”,這樣的局面,萬俟鴻活著比死了更有用
無常劍光微閃,弩箭應聲落地,無常順勢扯下萬俟鴻的腰帶,捆綁住手腳,將其推進祠堂角落,又迅速扯下腰間玉帶捆住他手腳,順手用硯臺砸暈了試圖尖叫的二夫人。
無常雖身手了的,可終究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還要護著燕華,燕華左右環伺尋找可以藏身之地,只有她安全了,他們才能心無旁騖
就在三人勢力漸弱之時,游廊上方又出現數十道黑影,燕華心中一凜,到底是誰?也太看得起她了,竟然派出這么多人
可不等她反應,新涌入的黑衣人卻突然轉向,刀鋒直指先前的弩手,招式狠辣,招招斃命
劍光映著血色,不過盞茶工夫,原先的那些弩手便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最后一名弩手試圖咬舌自盡,卻被領頭的黑衣人反手劈中后頸,跌在燕華腳邊。她蹲下身,指尖掰開對方牙關,卻還是晚了一步——舌下的毒囊已破,黑血順著嘴角流出,在青石板上洇出猙獰的花。
“姑娘,是死士。”領頭者恭敬的對著燕華施禮,燕華不禁微微側身,不敢領受
“你們是誰的人?”燕華微微屈膝,“來日燕華定當上門致謝”
“保護姑娘,是卑職職責”,領頭者惶恐的側身,更是不敢領受燕華的禮,她可是持有殘月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