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華思考著這個女人會不會是青龍的時候,長公主已經快人快語的搶先說話了,“來,我給你介紹,這位是蘇家家主的嫡女,蘇青嫣”
燕華嘴角微漾,臉上綻開了一抹清淺的笑,眼神澄澈的如同山間唯染塵的溪水,端的是一派無辜,“原來是蘇小姐,蘇朝雨的女兒這么大了?”她的尾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嘆,可又在提起蘇朝雨時候,刻意的停頓了一下,語調自然不自覺的拖長,自是給人留下了更多遐想的空間
話音剛落,周遭的空氣驟然凝滯,貴女們的手齊齊頓住,場面極其的尷尬,燕華暗哼一聲,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誰人不知蘇家的家主早就應該是蘇朝雨了,可蘇長風長期把握著蘇家不肯放手,到底是何意,誰又會不明白呢?
蘇青嫣攥緊拳頭,指甲深深的掐進掌心,愧疚和不甘在她的心底撕咬,她抬頭望向燕華,嘴唇蠕動,有那么一瞬間的沖動想要說出一切,可卻在對方的眼底看到自己微微扭曲的臉,喉結滾動,卻是說不出任何話語
“華兒......”,思慮良久,她終于還是開口了,“你母親她......”,記憶閃回那個雨夜,蘇清漪躺在泥潭之中,而自己卻冷冷的站在旁邊,看著她掙扎到最后一刻
燕華抬眼望來,蘇青嫣如墜冰窟,她目光平靜如潭,那雙眼眸和蘇清漪太像了,那般的冷,冷的好似能凍結時光,卻又藏著化不開的失望
“青姨想說什么?”燕華的聲音極輕,輕的只有他們兩人聽得見
蘇青嫣恍然回神,抬手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竟是顧不上銀簪劃破頭皮的刺痛,“這簪子......,是你母親的”,她聽見自己干澀的嗓音,“今日,就當是物歸原主了”
燕華望著她手上的銀簪,做工粗糙,一眼就能看出這不是個精致的物件,蘇青嫣似乎明白了什么,緊接著說道,“你母親說這是你父親親手打的,所以......”
燕華接過發簪,簪頭竟是一只蚱蜢,上面還刻著一個‘蘇’字,“父親送給母親的東西,怎么在青姨手上?”
蘇青嫣望著掩護眼底跳動的冷光,臉色在紅白之間轉換,她匆匆低下了頭,甚至不敢直視那雙好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自然是你母親送我的,當年她......”
燕華聳聳肩,不知可否,誰會把自己所愛的人送的禮物轉贈他人?
“那......,多謝青姨”,燕華捏緊銀簪,淡淡的說道
燕華收起銀簪,沒有想和蘇青嫣寒暄的打算,因此并未等到蘇青嫣的回答,就準備轉身離開,找個角落,等待宴會的結束
只是剛剛轉身,便被長公主一把拉住,“燕大夫,今日便挨著我坐”,說完,不等燕華拒絕便把她拉到了主桌坐下,蘇青嫣自然也跟著一起坐在了燕華的旁邊
上次在萬俟府也是如此,今日亦是,難道......,為此燕華的心便又提了起來,便忍不住的回頭看向身后的千機
長公主一如既往的熱情,讓燕華不知如何拒絕,她本身不喜和人親近,但似乎長公主的身上有一種讓人拒絕不了的東西,像......,久違的溫暖
“總叫你燕大夫,倒是顯得生分了”,長公主鳳目含笑拉著她的手,掌心的溫度是燕華拒絕不了的暖,“我喚你燕華,可好?”
燕華望著她鬢邊的點翠輕晃,眼中的暖意真切,她的笑意不免也漾開幾分,“自然可以”
“燕華,你覺得我們吹笛如何?”
燕華猝不及防的被茶水嗆住,長公主拍著燕華的后背,力道不輕不重,連連囑托慢些,再慢些
貴女們望著燕華和長公主的互動,不敢多言,之前有殷吹笛在場,大家要顧慮他,本以為入席后,有機會能奚落一番,卻又有長公主護著
緒雯遠遠的看著,對著旁邊的文昭王,“皇兄何時和低賤的醫女有交情了,非要請她來?”
文昭王面上依舊淡淡的,只是眼中閃爍的光芒被長長的睫毛掩蓋,手上把玩的檀木串珠有節奏的轉動,他輕笑一聲,“受人之托......”
燕華看著這滿場的人,各種香氣混合起她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遠處悠揚的琴音傳來,她雖然聽不出是什么曲子,但也不得不說,這些人從小的功底,上次她在宮宴上的屬實是有些班門弄斧了
這宴會上的貴女們,唱曲的,彈琴的,吟詩的,此起彼伏,爭奇斗艷,好不熱鬧,其實她可以理解,這些困于四方宅院的女子,從小便被精心培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家族寄希望于他們得嫁高門,榮華綿延,富貴不減
這般宴會自然便成了各展所長的最佳場所,更何況今日宴會是緒雯公主,來的也都是達官顯貴,就更不能落于人后
只是她并無意,更不想引起誰的注意,也就只是垂下眼眸安靜的聽著,看著,偶爾那位貴婦人投來一問,應付著,指尖輕輕扣在膝頭,有些無聊的數著手指來玩,著實有些無聊了
“當年的蘇清漪,可是號稱大瀝第一才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怎么到了女兒這里,竟是一竅不通?”某位婦人似乎并未吸收教訓,還是毫無顧慮的朝著燕華開火了
有人起了頭,自然就有人接著話,“龍生龍,鳳生鳳,誰知道當年的蘇清漪的第一才女是真的還是假的?”某位貴女嫉妒的目光落在燕華的身上,憑什么她就可以得到御蒼王的青睞
當‘蘇清漪’三個字刺入耳膜時,燕華猛然抬頭,冷冽的目光如出鞘之刃,直逼對角身著鵝黃襦裙的女子
她有些生氣,因此說話的聲音便也冷上幾分,“我以為我阿娘早逝,少人管教,只是沒想到這位小姐竟也和我一樣”,燕華目光不懼,直勾勾的盯著那位說話的小姐
“你......”,貴女拍案而起,珠釵亂晃
未等她發作,燕華便繼續開口,“死者為大,這位小姐妄議已逝之人,不知道是誰家的家教?”,她語氣微微一頓,眼睛不自覺的瞇了起來
“自是李大人家的家教了”,旁邊的貴女嗤笑一聲,掩帕偷笑,一時間,席間嘩然
“聽說燕大夫當街就扒男子的衣服......,也配談家教?”,這次說話的是個看上去身著華服的中年女子,有些矮胖的身材,偏偏穿了一件綠色的衣裙,顯得更加圓潤
“家教?什么是家教?”燕華并未起身,可周身的氣度卻讓人無形中感受到了威壓,她抬眸望向那夫人圓胖的臉,想著哪些因男女大防而耽誤救治的婦人,聲音便帶上了幾分火氣
“身為家長,教子有方是家教,千經萬典,孝義為先是家教,一粥一飯當思來處是家教,施恩無念,受恩莫忘也是家教,而作為醫者,勿問貴賤,勿論男女,勿擇貧富,專以救人,便是我的家教......”
“說的好......”,姬卉闊步而入,豪爽之氣盡顯其中,“燕大夫果真巾幗不讓須眉......”,她掃過席間噤聲的貴女們,“倒是有些人,滿嘴的仁義道德,卻不懂得仁心二字到底怎么寫?”
“可終究是男女授受不親,身為女子,當清閑貞靜,守節整齊”,綠裙夫人漲紅了臉,卻仍舊不依不饒
“紅妝素娥,當守心持正,憑己之能立身,女之于世,非藤附木而生,自當修其才,篤其行,自立于世,方的自在灑脫,無愧于心”,燕華話音未落,幾位貴女倒是不自覺的坐直了身子,似乎自己也能立于人世間
“女子?當真可以嗎?”一個弱弱的聲音,似在問燕華,也似在問自己
“自然,作為女子,對己,自尊自愛,不因他人評價動搖自身價值,對事,堅守職業操守,不因利放棄原則,對世,不因偏見,性別亦或者壓力而沉默,自當有獨立思想,為自己而活”
“說得好,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姬卉的手掌重重拍在燕華肩頭,“走,離這些人遠一些......”,說著便要拉著燕華離開
燕華望向長公主,長公主正含笑看著她,緩緩放開她的手,“去吧!”
姬卉好似對院子很是熟悉,領著她繞過假山,穿過游廊,一路上她始終拽著燕華的手腕,待轉過一片竹林,她往前一指,“瞧,那座六角亭,以前我經常和緒雯他們一起玩樂”,只是長大后,大家疏遠了不少
兩人相對而坐,倒是聊的甚是投機,燕華第一次覺得在這里她有了第一個朋友,朋友,這個詞,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對她來說都有些奢侈了
只是御蒼王三個字讓她不由自主的蹙了一下眉頭
“罪臣之后還敢這么跋扈,圣上真是好手段”,聲音低沉,似乎刻意的壓著嗓子,“你瞧那‘御蒼’封號——‘御’是駕馭,‘蒼’是草芥,合起來不就是‘把他當草芥駕馭’?”
“捧得越高,摔得越狠。聽說他最近還搶了個醫女?嘖嘖,果然是莽夫做派……”
“那醫女我見過,”話音里浸著輕薄的笑,“身段兒倒是窈窕……”
姬卉面帶怒氣,剛要發作,卻被她輕輕按住,姬卉不禁一愣,“你,不生氣?”
“氣什么?瘋狗亂吠,難道還要還回去?”燕華連眼皮都沒抬,說的云淡風輕,彷佛哪些污言穢語不過是耳畔之風,況且再難聽的她都聽過
只是這御蒼二字成了燕華心中解不開的結,這些人的話語,殷吹笛的厭惡,還有宋叔的反應,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御蒼二字藏著不可言說的秘密
直至宴會結束,她上了馬車,也未發什么事情,這不僅讓燕華有些意外,難道今日只是一個簡單的宴會?她從袖中抽出發簪,反復檢查,也并無異常,所以......,緒雯請她來,到底為何?
“這是?”殷吹笛疑惑的問道,
“一個叫蘇青嫣的人給的,說是我阿爹送給阿娘之物”
“蘇青嫣?”他忽然開口,“蘇長風的嫡女,十六歲加入陳家,去年剛死了第三任丈夫”,他接過發簪,也反復做了檢查,也并未發現不妥之處,便還給了她
燕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決定問問,“御蒼二字,到底有什么含義?”
殷吹笛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沉了下來,并未回答
燕華不僅覺得有些唐突了,“沒關系,不想說......”
殷吹笛打斷了燕華的話語,“我父親的表字,蒼梧”,他沒有說下去,但燕華聽懂了,御蒼,這對他來說,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蒼梧之鳳,非梧桐不棲,御蒼,他是想折了翅膀”,燕華長嘆一聲,歷來帝王之心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