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吹笛看見她蜷縮在狹小的空間里,后背抵著一塊巨石,右手握著持針器,左手拿著止血鉗,正在清理一個被壓在石塊下的傷員的手臂,她的發髻早已松散,汗水順著脖頸滲進衣領,幾縷濕發黏在沾滿血污的臉頰,此刻的她狼狽不堪,卻比任何時候都發著光,像一把淬火的劍在廢墟里劈開死亡的璋目,給這個陰郁彌漫之地,增添了一抹華光
而遠處哪些畿武衛也看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握刀的手終于開始不受控制的松開,哪些白色的身影穿梭在一塊一塊碎石之下,拉出一個又一個的民工,給他們上藥止血,救不過來的也會安置于在一旁
這一幕幕都在震撼著他們的心,他們說的好聽是畿武衛,可只有自己知道他們只是權貴們的工具,所以他們對上諂媚,對下跋扈,這是他們第一次覺得,如果壓在那下面是自己,哪些人也會這么竭盡全力的救治他們
心中不由的對他們升起了敬佩之情,職責分內也會給他們放水,包圍圈也不由自主的向外擴張,盡可能的給他們提供便利,即使幫不上忙,也不想成為他們的阻礙
“百戶,咱們......,真的不管?”一個兵士攥著盾牌,聲音發虛,陳猛踹了他一腳,卻連自己都沒察覺,這一腳的力道比往日輕上幾分,他記得去年的寒冬,自己母親重病,他也曾經求過那些大人們,卻連半兩銀子都借不到,如果當時也有這樣的一位醫者,他的母親應該也能好好活著
“讓開,讓開......”,洛凌楓嘶吼著,背上背著一個手傷的老人,幾個畿武衛下意識的讓出通道,盾牌相撞發出慌亂的聲響
燕華抬頭望向天空,殘陽正被采石場翻涌的煙塵層層啃噬,熔成猩紅的碎片灑落人間。血色余暉潑在眾人浸透血污的白衣上,暈開深淺不一的褐痕,恍若一幅悲壯的水墨長卷
她攥緊手掌,不禁想著他們動作要更快一些,這里不是現代,沒有徹夜不息的燈火,一旦夜幕降臨,搶救便如盲人行路。更何況雨季將至,若暴雨傾盆引發二次塌方,這人間煉獄恐將化作萬人墳場。
“大家動作在快一些,務必在日落前多救些人!”她的聲音撕破凝滯的空氣
轉頭望向殷吹笛時,眼底映著跳動的殘陽:“能否雇些人手?我出銀錢,先將重傷員轉移下山......“
“殷吹笛,”她盯著殷吹笛,“能不能去雇人,銀子我出,先把這些傷員轉移到山下......”
殷吹笛地上一杯溫水,燕華看了看自己的手無奈的笑了笑,他把杯子遞到她的唇邊,她也自然的就著被子抿上一口
話音未落,溫熱的瓷杯已遞到唇邊。燕華望著自己滿是血痂的手,無奈地笑了笑,就著殷吹笛的手抿下一口溫水。男人從袖中取出素帕,動作極輕地拭去她鬢角混著血漬的汗珠,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她曬傷的臉頰,將一縷碎發別到耳后時,喉間滾動的千言萬語,終究化作一聲嘆息。
燕華望著遠處周岐,洛凌楓,云煙他們穿梭在傷者之間,汗水打濕了他們的衣衫,可他們全然不顧,全身心投入到救治中,那是一種從骨子里透著的沉穩與專業
醫館內的藥童,甚至抓藥的高叔也不敢落后,在臨時搭建的醫療點內,專注的調配藥物,還有學院哪些學員,他們或附身檢查傷者,或包扎傷口,或傳遞用品
“這就是你說的醫者仁心?”殷吹笛的聲音裹著山風幽幽的傳來
望著眼前的景象,燕華無比感嘆,眼中泛著了微光,“他們來自不同的領域,身份懸殊各異,可此刻,他們只有一個名字——醫生?!皾L燙的熱血在胸腔翻涌
“殷吹笛,天快黑了,而且可能要下雨,到了晚上怕是會更麻煩,所以......”,燕華沒有說下去,但是殷吹笛似乎已經明白了
“我去安排”,兩人相視一笑,無需多言,他轉身離去的霎那,燕華也再次扎進廢墟
暮色漸濃浸透天機,畿武衛的包圍圈早已形同虛設,有人用刀撬開卡住傷員的木梁,便有人在搬運傷員中搭上一把手,陳猛也似乎默認了這種行為,于是越來越多的畿武衛加入他們
畿武衛尋人撬石,周岐洛凌楓他們治傷救人,無形中他們好似形成了一種默契
陳猛早早的便點起了火把,他們這些人被派來看守采石場,采石場塌方,他很早就派人出去報信,只是不知道為何遲遲未來,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這次塌方遠不舍天災那么簡單
“大夫,大夫,救救我爹......”,尖銳的哭喊刺破死寂,面色蠟黃的少年死死攥住洛凌楓的衣袖,火光映著少年臉上交錯的淚痕——本該稚嫩的面容爬滿風霜,凹陷的眼窩里盛滿驚惶與絕望。
“你爹在哪里?”洛凌楓蹲下身望著眼前這個瘦小的少年,看上去也就十幾歲的年齡,卻已經是滿臉的滄桑
“大夫,大夫,這下面有人......”,另一側傳來畿武衛的喊聲,洛凌楓望著少年茫然四顧、幾近崩潰的模樣,喉間發緊。他只能掰開少年痙攣的手指,轉身沖向新發現的傷者
“姑娘,重傷二十七人,輕傷九十六人......”,千機淡淡的說著
燕華心中一沉,三百人的采石場,此刻尋到的幸存者竟不足半數
天邊最后一絲橙紅被黑色吞噬,黑暗漸漸籠罩采石場,殷吹笛的聲音穿透暮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把所有的火把都集中到傷員區”
他立在崖邊,目光穿透煙塵牢牢鎖著那抹奔忙的白影。火光照亮他下頜緊繃的線條,衣擺被山風掀起如振翅的鴉,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做好她的后盾,她只要安心救人就好
長安帶來的人已經開始移送傷員,凌光寺也騰出來廂房來安置傷員,因害怕引起火災,山路兩側均安排人舉著火把,百余支火把沿著山路像赤蛇蜿蜒游走,火光順著山體盤繞而下,如同一條燃燒的河流奔向天際,照亮了崩塌的巨石,凝固的血痂,也照亮了傷者渙散的瞳孔,也點燃了絕望者心中的希望
火把連城的光帶撕開夜幕,在這黑暗最深邃的地方,此刻的采石場成了希望的燃燒的祭壇,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個目光,救人
“出來了,出來了......”,不知是誰嘶啞著哭喊著,幾名畿武衛紛紛跑上前接過就出來的人,接力棒一樣的把人運下去
夜色愈發濃烈,山風呼嘯而過,燕華他們身上的衣裙因為包扎傷口被撕的七零八落,可始終無所顧忌
突然“轟”的一聲悶響,從遙遠的遠方傳來,所有人都瞬間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相望
山上悉悉索索的滑下一些碎石,山體開始震顫,陳猛心中暗喝一聲不好,不好,山體要塌
“王爺......”,陳猛踉蹌著撲到殷吹笛身前,甲胄相撞叮當作響,“必須立刻撤離!”
殷吹笛望著下方井然有序的撤離隊伍,眸色冷得能結霜。言固這是要讓采石場和這些人全部消失
還好,之前早有準備,傷員基本已經都已經運送下去,他隨即決定,“長安......”,轉身看著陳猛,“陳百戶,帶著畿武衛斷后,務必護著他們離開......”
尾音剛落,他便幾個躍身往傷員安置點而去,“華兒,跟我走......”,說罷燕華被猛地拽入熟悉的懷抱,腰間傳來的力道幾近粗暴
“可是......”她掙扎著回望石堆,哪里或許還有人
“殷吹笛的下頜抵著她發頂,聲音沙啞卻不容置疑:“來不及了!”
瞬息間,兩人已躍上山頂。燕華望著山下奔逃的人群,整個采石場像個巨大的黑洞,正將最后的生機一點點吞噬。山風卷起她散落的發絲,混著咸澀的淚水貼在臉上——這一次,她終究沒能救下所有人。
“殷吹笛......”,燕華帶著聲音微顫,“他們......”
話音未落,突然傳來一聲沉悶如雷的轟鳴,仿佛巨獸蘇醒時的怒吼。整個山體劇烈震顫,巖石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頃刻間,無數碎石如雨點般奔涌而下,裹挾著遮天蔽日的灰塵,如同洶涌的黑色浪潮,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而來。
飛石撞擊的巨響震耳欲聾,濃煙翻滾升騰,那些還未來得及撤離的火把瞬間被吞噬,猩紅的火焰在黑暗中閃爍幾下,便徹底熄滅。巨石與泥土相互擠壓、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仿佛地獄之門轟然洞開。
不過瞬息之間,方才還充斥著哭喊與急救聲的采石場,便被徹底掩埋。塵埃落定,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零星的碎石還在滾落,敲打著這巨大的墳塋?;野咨膲m霧中,隱約可見幾截斷木殘肢露出一角,無聲訴說著方才的慘烈。滿目瘡痍的廢墟,在夜色中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不……”她的聲音破碎得如同風中殘葉,踉蹌著想要沖下山去,卻被殷吹笛死死抱住。溫熱的淚水奪眶而出,混著臉上的血污與塵土,在蒼白的臉頰上劃出一道道深色的痕跡
“我明明……明明可以救更多人……”燕華的哽咽中帶著深深的自責與不甘,指甲在殷吹笛的手臂上抓出道道血痕
方才強撐的鎮定轟然崩塌,只余滿心的悲愴與憤怒。這不僅是一場天災,更是一場人禍,那些被埋在廢墟下的生命,都是權勢貪欲的犧牲品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卻死死盯著那片廢墟,眼神中漸漸燃起復仇的火焰。風掠過她凌亂的發絲,帶著徹骨的寒意,卻不及她心中的冷意萬分之一
“洛凌楓......,周岐......”,燕華的聲音陡然顫抖,絕望再一次漫上心頭,他們都還在下面
“師父......”,洛凌楓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燕華渾身一震猛然轉身,只見幾個狼狽的身影從暗處浮現:云煙的衣襟還沾著血漬,發間插著斷枝;洛凌楓的白衣被撕成布條,露出的小臂纏著臨時止血的繃帶;周岐瘸著一條腿,卻還死死護著懷里的藥箱。
燕華跌跌撞撞撲向他們。她顫抖的手撫過洛凌楓手臂上的傷口,又抓住周岐滲血的手腕,喉嚨像被棉花堵住,半晌才哽咽出聲:“還好......你們沒事......”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死死抱住這群生死與共的伙伴,仿佛一松手,他們就會化作廢墟里飄散的塵埃
殷吹笛走上前來,將披風輕輕披在她肩頭,感受到她身體仍在微微顫抖,“傷員已經安置在凌光寺,你們也需要休息。”
“我沒事。”燕華搖頭,眼神重新恢復堅定,“還有很多傷者需要救治......”
周岐等人對視一眼,紛紛跟上。洛凌楓握緊手中的藥箱,云煙整理好被扯亂的醫袍,他們的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堅毅。陳猛帶著畿武衛也趕了過來,他望著燕華的背影,心中滿是敬佩,“縣主,兄弟們都聽您吩咐!”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