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華望著父親背上那些猙獰的鞭痕,指尖傳來的觸感猶如帶刺的藤蔓,每一次碰觸心口都泛起細密的疼,當他用粗糙的手掌覆上她的發頂,輕輕的喚著她的名字,一聲一聲,好似突然鑿開了歲月的冰殼,讓她覺得以往度過的清冷歲月,并非就該清冷如霜
記憶里的時光總是寂靜的,唯一的溫暖也只有楊爺爺,他教她讀書,教她做人的道理,教她面對風雨來如何應對,他為她做盡一切,生病時熬著的夜,暴雨天傾斜的傘,她隨口一句的秋千,亦或是出門時那句‘早點回家’的叮囑
可他從未抱過她,也從未將那句我愛你宣之于口,她一直以為那便是親人最好的相處方式,似太陽溫暖,也似寒潭深邃,楊爺爺去世后,她的世界從新歸于寧靜,再也不曾喧鬧過
燕落給予了她亦父亦兄的疼愛,卻總是帶著敬畏與追隨的距離,那份順從從未說過‘不’
萬俟悔毫不猶豫的袒護,用染血的劍為她撐起了一片世界,他笨拙的將所有的疼惜捧到她的面前,小心翼翼的維護那份溫暖
“華兒......”,萬俟悔顫抖的聲音將燕華從回憶里拉回,她靜靜的望著他,“以后,有御蒼王護著你,我也就放心了”
“阿爹......”,燕華突然突然想好好的和他說上一句,“我愛你”,對他,也是對爺爺彌補的遺憾
萬俟悔略顯粗糙的臉上控制不住的漫上一抹殷紅,扯著嘴角笑望著她,“多大的丫頭了,還這么不知羞”,雖略帶責備,可卻又滿滿寵溺,說話間他輕輕拉起衣服,遮住那身看上去有些恐怖的傷痕,不知道有沒有嚇到她
她就像是一葉飄在海上的孤舟,雖無所顧忌卻也冰冷無依,如今好不容易望見一片小島,她自然會拼盡全力靠向那份溫暖,無論是燕落,萬俟悔,還是......,殷吹笛,而當她的貪戀變成習慣,她便不想放手
燕華指尖撫過父親腕間傷痕,那是鐐銬反復磨出的溝壑,深可見骨的傷痕在蒼白的皮膚下泛著青紫,她不禁冷冷的開口問道,“是誰?”
萬俟悔不著痕跡的扯動衣袖,蓋住那些看上去觸目驚心的傷,“不過是些小傷,華兒不擔心”
他的眼底泛起一絲苦澀,他何嘗不知圣上的忌憚,他鎮守并州十多年,十萬精兵聽令于他,即使自己從未有過不臣之心,帝王多疑的猜忌早已如附骨之疽
這次圣上派了蕭策帶他回京,沿途明里暗里的磋磨,都是為了讓他“體面“卸甲。圣上要的從來不是他的命,而是一個讓他無法再握兵權的理由。一個殘廢的將軍,再無馳騁沙場的能力,自然能順理成章地被取而代之
“阿爹,殷吹笛”,話到嘴邊,燕華卻猛然噤聲,太多謀劃尚未落定,她最終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我都明白”,萬俟悔忽然轉身,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他伸手輕輕按住燕華的肩頭,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來,“若非他暗中周旋,這一路只怕不止這些皮肉傷”,語氣帶著欣慰,卻也藏著對局勢的了然
其實當他發現軍械被調換的時候,便著手調查,才發現原來三皇子的手很早就伸到了并州,雖然并州暫時無戰,可北戎一直虎視眈眈,一旦開戰,以武器庫里的哪些軍械,必定全線潰敗,到時候并州失守,也就打開了大瀝北邊的門戶,北戎必將長驅直入京城,整個大瀝都將陷入戰亂
燭火在他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燕華望著眼中涌現的怒火和決絕,他未大瀝征戰半生,守護著山河的脊梁
“身為皇子,受萬民供養,卻為了一己私利行此禍事”,萬俟悔壓低了聲音,“若當政者無能,這江山......”,更何況,這些人竟然還打起燕華的主意,話雖未盡,卻已道盡一切
燕華推開房門便看見殷吹笛坐在她常常坐著的秋千上,微微晃動,他仰首望著被葉隙割裂的星河,指尖無意識撥弄著秋千繩結,連燕華推開月洞門的輕響都似未察覺
她踩著滿地細碎的月光輕輕走近,雙手環上他的脖頸,湊近他的耳邊輕輕的說道,“謝謝!”
殷吹笛抓住她的手輕輕拽入懷中,秋千劇烈晃動,燕華只能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才能穩住身子,他嘴角含笑雙手小心翼翼的托著她的腰,聲音卻裹著不易察覺的執拗,“說你也愛我......”
燕華被他圈在臂彎中,聞著他身上熟悉的香氣,輕輕捧起他的臉,“為什么是也?”
他忽然低頭,鼻尖蹭過她的鼻尖,聲音極輕的說道,“因為......,我愛你很久了”
秋千微微輕晃,和著他此刻的心跳,好似在替他說著千言萬語的愛戀
燕華突然坐直了身子,認真的望著他的眼眸,“殷吹笛,我也愛你”
殷吹笛身子猛然一僵,手下動作一緊掐著她腰間的軟肉,他下意識將人往懷里按的更緊,像是被捂住的戰鼓,在胸腔里震得五臟六腑都微微發顫
“再說一遍”,他的聲音沙啞,抵住她的額頭,呼吸交纏成灼熱的霧氣,一片粉白的花瓣粘在她的發間,他想摘卻又怕驚擾了此刻的安寧,記憶中她在窗前哼著的那首不知名的小調,是他噩夢中唯一瞥見的光
燕華被他盯得有些發燙,剛想說些什么,卻見他突然低頭,牙齒輕輕咬住她的耳垂,檐角下的銅鈴在微風輕垂下發出清越的聲響,“華兒......”
他含著她的耳垂含糊開口,熱起噴的她脖頸發癢,他的手包裹著她的,此刻他發燙的掌心下藏著的不只是愛戀,他微微抬頭,月光恰好照亮他唇角的微笑
燕華還沉溺在他眼底的溫柔里,忽聽他漫不經心的開口,“燕落三日后就回來了”
這句話像突然墜入春泉的冰棱,激的她猛的坐直身子,秋千劇烈晃動,雙手扳住他的肩膀急切的追問,“真的?”,眼中迸發的驚喜讓殷吹笛喉間微微發緊,眼中的光芒也變得更加灼人
他不動聲色的收緊環在她腰間的手臂,將人重新拽回懷中,錯開她探尋的目光,“自然是真的”,聲音染上了不容忽視的醋意,“怎么?我比不上你的那位兄長?”
燕華注意到他緊繃的下頜,以及刻意別開的側臉,忍不住笑出聲,伸手扳過他的臉,“怎么?吃醋了?”
見他睫毛顫抖卻又固執的不看自己,又湊過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啄,“燕落于我是兄長”
殷吹笛還是不知覺的收緊了雙臂,好似這樣能把所有的威脅都隔絕在外,誰也別想從他身邊奪走她
燕落回京那天,萬俟悔身上的傷好了大半,自從他回京,燕華便搬回了醫館,殷吹笛依舊不放心安排了兩個侍衛給她,加上千機和暗瑩,她的身邊被護的結結實實
萬俟悔回京只帶了天星一個人,對外也只說是為了燕華的的婚禮,至于圣上那邊她甚至不知道殷吹笛用了什么方式竟然讓他暫時放過了萬俟悔
燕華心不在焉的擺弄著手上的藥材,目光時不時的望向門外,始終看不到燕落的身影,綠竹立在要加旁邊看著藥童頻頻向她使眼色,又見姑娘將一撮菟絲子撒到地上,終于忍不住開口,“姑娘,暗瑩方才來報,公子已經到城門了,您要不進院內休息?”
“好”,燕華嘴上映著,可手上的動作卻不停,只是目光依舊落在門口
醫館的珠簾被一陣勁風掀起,卷著塵土撲了進來,燕華抬頭,只見燕落斜靠在門框上,依舊是一身月白色的衣袍,帶著慣有的優雅,感覺的衣服,整潔的玉冠,幾縷碎發恰到好處的吹落在額前,反而添了幾分不羈
見到燕華的霎那,他的眼眸微微瞇著,轉瞬便漾起熟悉的笑意,那抹笑自唇角漫開,臉檐角都彎成溫柔的弧度,千里奔襲好似只是出門一趟,他跨步上前腳步平穩
“華兒,我回來了”,他聲音清潤如常,帶著讓人安心的溫度,當燕華奔向他時,她還是不著痕跡的微微側身,讓傷口避開她的視線,同時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
燕落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最終化作一聲低笑,“看來,我不在的日子,有人把你照固的很好”
燕華靠近還是隱約嗅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雖被他身上冷冽的雪松香氣覆蓋,可她就是聞到了,只是她知道,他只是不想讓她擔心,她眼中漫著擔憂,也只是輕聲的問道,“有沒有受傷?”
燕落拍了拍燕華的頭,“不礙事”,他從袖中取出一個木盒,盒蓋打開,里面躺著一支晶瑩剔透的玉簪,“路上偶得,給你做嫁妝”
燕華接過玉簪,上面刻著一個華字,那是燕落的筆跡,
殷吹笛上前一步,不動聲色的將燕華擋在身后,他幾乎是用搶的方式拿走她手上玉簪,“那就謝謝兄長了”
燕華淡淡一笑,垂下眼眸掩去所有的情緒,也掩去他此刻千瘡百孔的心,他能給她的,唯有兄長的手胡,而那份越界的溫柔,只能讓它在無人的夜里凝結成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