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燕華手中的書啪嗒落在地上,猛然起身,抓緊千機的手臂,抬頭看見千機眼底的驚惶比自己更甚
“何時的事?”她的聲音雖還在發(fā)抖,敲擊桌面的手指頻率明顯的加快,和她的心跳節(jié)拍一致
“今早卯時,禁軍突然圍住將軍府,說是......搜出了與北戎私通的密信”,千機的語速不由的加快
“又是密信”,燕華輕嗤一聲,這些古代人翻來覆去的構(gòu)陷,竟連花樣都懶得換
燕華微閉雙眼,多年的醫(yī)生生涯已經(jīng)鍛煉了她快速冷靜的習慣和能力,慢慢的,手指的節(jié)奏慢慢緩下來,心跳跟著節(jié)拍也慢了下來
突然敲擊桌面的手指頓住,“你說,父親是被禁軍帶走的?”
“是”,千機微微垂首
燕華的手緩緩松開,禁軍如今握在瀝元昭手里,他志在高處,斷不會做有損自身利益的事,卻偏載她新婚第二日把她父親抓進牢里,這不符合常理
父親原是因私售軍械被押解回京,只是因為殷吹笛的安排,才變成了因為她的婚事回京,如今婚事已了,可軍械案的事情卻并未結(jié)束,皇上自然也不會置之不理
燕華的手指叩擊桌面的聲音越來越有姐節(jié)奏,有人要父親于死地,定會布下天羅地網(wǎng),可若真是如此,為何是用禁軍?
有時候,暗處的刀總比明面上的網(wǎng)更致命,可禁軍圍府的陣仗鬧得滿城風雨,這般大張旗鼓的宣告,萬俟悔被抓起來了,還搜出一封通敵信,這樣一來,事情就等于擺在桌面上,那么有些人做起事情來,必定會有所顧忌
這年頭在心底盤旋許久,她抬眼望向門外,“殷吹笛回來了嗎?”
話音未落,熟悉的腳步聲已自廊下傳來,殷吹笛一身素白錦袍,衣料薄如蟬翼,衣襟對襟處暗襯赤紅,像雪地里藏著的火焰,“夫人,找我?”
他走上前,眼底凝著絲絲血絲,望著她的眼里漾著笑意,伸手想替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fā),“睡的可好?”
“我阿爹......”,燕華沒動,任由他的手撫上她的頭頂
他指尖一頓,斂去幾分笑意,“我知道”
燕華眉頭微蹙,目光落在他白袍褶皺里的塵土上,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牢里比府里安全”,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溫熱如初,姆指摩擦她的掌心,“定伯侯昨日把軍械坊的證據(jù)交到御前,雷霆震怒,萬俟將軍又是涉及軍械走私,難免會被牽連”
“那密信......”
“假的,只要刑部和大理寺認真查證,便會發(fā)現(xiàn)”,殷吹笛牽起她的手便往外走
燕華還沉浸在思緒中,“一封假的通敵信,圣上便會以為是有人拉攏不成,刻意陷害”,她松下一口氣,心中暗忖,習慣站于高位的人,多是自負之人,只要讓他相信萬俟悔是權(quán)勢之爭下的犧牲品,那萬俟悔反而安全
“有雍王在,萬俟將軍在牢里,斷不會受半分委屈”,殷吹笛執(zhí)起她的手,指腹輕輕摩挲著她腕間的搏動,“餓了吧!”
說著便牽著她穿過游廊,廊下的紫藤花簌簌落在他的肩頭,與燕華身上藕荷色衣裙交相輝映,約莫半刻鐘才到飯廳,宋叔領(lǐng)著幾個廚子打扮的人立在階下,餐桌上青瓷碗碟冒著裊裊熱氣,米飯的香甜混著醬肉的醇厚漫過來,織成一張溫暖的網(wǎng)
“夫人,請......”,殷吹笛側(cè)身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刻意在夫人二字上拖長了音調(diào),尾音里裹著幾分戲謔的笑意
他看著她耳尖泛起的微紅,笑意更濃,“看看喜歡吃哪些,以后好讓他們根據(jù)口味來準備”
殷吹笛夾起一塊芙蓉糕放進她的碗里,指尖薄繭蹭過瓷碗邊緣,“嘗嘗這個”
階下立著的幾位廚子瞬間繃緊了脊背,往日王爺對吃食向來淡漠,便是山珍海味也只淺嘗輒止,可這位新王妃若是挑了眼......為首的老廚子悄悄攥緊了圍裙,指腹的燙傷疤痕在掌心發(fā)燙。
“我對吃的本就不太講究”,燕華夾起那塊糕點,其實她不喜歡糕點,平日吃這些只是因為方便,也更節(jié)約時間,反倒是讓他誤以為她喜歡吃這一類的食物
“其實,我不喜歡糕點......”,她雖猶豫終究還是說了出來,婚姻生活本就不易,她不能說上一世的丈夫是個壞人,但確實因為缺少溝通,讓彼此之間多了猜疑,也因為忙碌,沒有更多的時間相處,最后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而如今再來一次,她不想浪費時間在互相猜疑,誤會上
燕華的話讓殷吹笛捏著筷子的手猛然一頓,眼底的笑意凝了半分,他以為已經(jīng)足夠了解她了,卻不想......
隨即問的便有些小心翼翼,“那你喜歡吃什么?”
燕華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抬眼時目光清涼,直直的望進他的眼底,“餃子,陽春面”
那一瞬間的凝滯,燕華看見了,話音稍歇,她再次緩緩開口
“殷吹笛,以往我是我,你是你,我雖對你有所期待,卻不會諸多要求,如今我們轉(zhuǎn)換了不同的身份,往后的日子還長,難免會有矛盾,有分歧,自然也會有爭吵......”
見殷吹笛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她輕輕搖搖頭,手撫上他的手背,“你先聽我說,別說什么會永遠讓著我,婚姻不是一方躲在另一方的羽翼下,該是兩個人并肩往前,彼此成全,才是一個家該有的樣子,我既已嫁給你,便是做好了與你風雨共擔的準備”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所以你若有疑問,盡可問我,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喜歡的討厭的,想要的愛護的也都會告告知你,我信你,也希望你信我”
“就像......”她夾起一片羊肉,“我不喜歡吃蔥,但不介意菜里有蔥,羊肉呢?我只愛烤的和涮的,別的做法......”,她想象都忍不住搖搖頭,滿臉的排斥
陽光恰好落在她的臉上,鬢角碎發(fā)被鍍上了金邊,那抹笑容,艷陽高照,明艷的讓人沉醉
殷吹笛望著燕華,胸腔里像是有暖潮翻涌不息,這個女人,在和他承諾以后,愿意與他共赴風雨,而且正將心底細碎的偏好,說與他聽,眼底的坦誠與信任,比滿桌的佳肴更讓人心頭發(fā)燙
“好”,開口時,聲音沙啞卻篤定,胸口那抹赤紅隨著呼吸輕輕起伏,他的心好似滾燙起來
“但......”,燕華話鋒一轉(zhuǎn),殷吹笛倒是無意,卻讓階下立著的哪些廚子們瞬間繃起神經(jīng),“如果我沒有提出過特殊要求,便不會苛責旁人的手藝,合口便多吃一些,不合便少嘗些,不必說出來擾了人的心意”
“走”,殷吹笛忽然起身,攥著她的手便往外走
“去哪里?”燕華被他拽得踉蹌半步,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溫溫熱熱的
“教我做陽春面”,殷吹笛回頭時滿目星辰,“往后做給你吃”,語氣里的雀躍不已
廚子們聞言紛紛直起了腰,目光滿是好奇,御蒼王府的膳食向來是山珍海味,這陽春面究竟是何等吃食,他們也想知道
燕華不禁搖搖頭,挽起衣袖,“陽春面最講精簡,湯要吊的鮮,面要揉的勻”,她取過角落里的面粉,指尖劃過細膩的粉末,“先取三勺面,加溫水慢慢揉,得揉到面團光潤不粘手才行”
殷吹笛學的格外認真,他個子太高,身著素白的華服,站在灶臺前顯得格格不入,還有些笨手笨腳,力道掌握不好,面粉簌簌落在肩頭,頭發(fā),不一會便成了一個白雪老人,燕華忍不住笑出聲,伸手替他拂去發(fā)間的粉,“小心點......”
燕華教他如何將面團搟成面皮,再切成細勻的面條,兩人指尖偶爾碰在一起,便引得他手上動作慢半拍
“然后,湯沸下面,滾三滾”,燕華取過素白瓷碗,“調(diào)湯最關(guān)鍵,一勺生抽,一勺醋,半勺豬油,半勺鹽,趁面不注意舀上三勺湯”
‘嘩啦’一聲,豬油遇熱瞬間花開,混著生抽的醬色在碗底漾開,香氣驟然慢了滿廚房
“最后再放上兩顆挺翠的小白菜,撒上蔥花”
素白的瓷碗,碧綠的青菜,青白相間的蔥花碎末落在油亮的湯面上,像撒了把春日的細雪
“清湯,素面,不加任何復雜的配料,在街角十文錢一碗,而十月在有些地方被稱為小陽春,故稱陽春面”
她將碗推到殷吹笛面前,“清清爽爽,卻比山珍暖人”,她語氣中帶著些微的惆悵,目光落在湯面泛起的油花上,哪里藏著她記憶深處最溫暖的光
那一瞬間幽暗的瞬間,和語氣中些微的惆悵,還是沒有逃過殷吹笛的目光,但他沒有說話,只是低頭舀起一勺湯,暖意蕩漾
“往后,我煮給你吃”,他放下筷子,眼底的熱漸漸柔和,“每天都煮”
燕華望著他認真的樣子,忽然笑了,恍惚間,好似看到了爺爺站在不遠處望著她笑,而此刻身邊的的人,也在用笨拙的溫柔,將哪些散落的記憶重新穿起來,凝聚成溫暖的模樣
“每天都吃,再好的滋味也會膩的”燕華笑著用竹筷夾起一根面條,遞到他嘴邊,“好吃的還有很多,以后慢慢教你”
“就像......,你教給他們的暴炒大腸?”殷吹笛突然說道,兩人相視一笑,心知肚明的知道這個他們是誰
灶膛的火苗漸漸弱下去,燕華望著殷吹笛將最后一片青菜送進嘴里,她才抬眸看向殷吹笛,輕輕的道,“我能去見見阿爹嗎?”
殷吹笛聞言,只是扯了一下嘴角,“我來安排”,輕輕將她散落的鬢發(fā)別到耳后,“以后,你只管提要求就好,不用詢問”
燕華愣神良久才明白他話語中的意思,看見他眼底的篤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