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狐斜靠著椅背,一只腳騰空搭在椅子扶手上,手上捏著一塊咬了一口的糕點,“這才是文昭王一定要無聲無息弄死圣上的原因?”
“文昭王竟然是朱雀的兒子?”洛凌楓眉頭緊蹙,似乎還未從這個消息中緩過來
“如此一來,就解釋的通了”玄狐抬手撣去掌心的糕點碎屑,語氣一派了然
眾人一時默然,他們曾經(jīng)細(xì)查過程貴妃的過往,并沒有隱秘情事,十六歲嫁給宣王做側(cè)妃,宣王登基封為賢妃,文昭王封王時又被冊封為貴妃,履歷清白的挑不出半點錯處
如果事情是真的,這個痕跡抹的也太干凈了
“程貴妃沒有隱秘情史,......那若根本不是程貴妃呢?”燕華泛著困意,嘴里嘟囔著
在座幾人皆是一怔,,他們從未想過,若如今的程貴妃不是程貴妃,那就說得通的了,那......,她是誰?
“朱雀之前有一個愛人,叫媛娘,薊陽戰(zhàn)亂被敵軍凌辱致死,朱雀便消失了,十年后又在薊陽被蘇清漪所救”,燕落強撐著身體踏入房內(nèi),略顯虛弱的說道
他當(dāng)時為了除掉朱雀,把朱雀的生平翻了個遍,期間有兩個疑點,一個是媛娘死后尸體隨著朱雀一起失蹤了
十年后突然出現(xiàn)在薊陽,被蘇清漪所救,而中間那十年的蹤跡卻無論如何也查不到,好似被人刻意抹掉了
見著燕落進(jìn)來,燕華立刻打起精神迎了上去,略帶責(zé)備,“你的傷......,怎么出來了?”
燕落強撐著勉強一笑,斜斜的朝著燕華靠去,幾乎半個身子靠在她的身上,待到坐定,他才低聲開口,“還有......,朱雀死了,現(xiàn)在的朱雀是是言固”
“言固殺了朱雀?”洛凌楓長舒一口氣,卻越理越亂,“言固是皇帝的兒子,文昭王卻是朱雀的兒子,如今言固又殺了朱雀,又扮作朱雀......,這也太亂了”
“此事需從長計議”,玄狐原本慵懶的靠著,此刻直起身來,神色不免也凝重了幾分
幾人商議之際,外面?zhèn)鱽砭G竹不情不愿的聲音
“夫人,萬俟......府的小廝來報......”,她至今對于燕華上次在萬俟府遇刺的事宜,耿耿于懷,語氣里自然滿是抵觸,“說老夫人身子不睦,請夫人過府診治”
眾人聞言,皆是一怔,自那件事后,燕華和萬俟府早已斷了聯(lián)系,即便是成婚,雙方也未曾有過交集,這時候突然來請,怕是存了別的心思
“夫人身子不適”,殷吹笛與燕落幾乎同時出聲,打斷了即將開口的燕華
見她面露猶豫,殷吹笛不免又補上一句,“請周大夫代勞便是”
燕華微微一怔,她原想著,既已知曉卿姨娘是昭王府的人,如今的萬俟儒又深得盛寵,這正是探探萬俟府底細(xì)的好機會,怎么反倒要拒絕?
“眼下,我們已經(jīng)摸清了宮里的情形,只需部署妥當(dāng)便可行動,不必節(jié)外生枝”,殷吹笛語氣平淡,卻也帶著篤定
燕華心思流轉(zhuǎn),這個時候萬俟府突然請她過府,還找了這么一個不能拒絕的理由,一定是有其他的打算
“公子,醫(yī)館外有暗衛(wèi)盯梢”,長安立于長廊,微抬聲音稟告
殷吹笛眼眸一沉,果然,還是來了
“文昭王手上的私兵和定伯侯的巡防營,都在我們的監(jiān)視之下,這暗衛(wèi)......是誰的人?”洛凌楓眉頭緊鎖,滿是疑惑
“去探一探不就知道了”,玄狐說著便站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燕落也在綠竹的攙扶下,回了病房
一時間,房內(nèi)只剩下燕華和殷吹笛兩人
“今晚我住醫(yī)館,你......”,燕華確實疲憊,從昨夜至今,未曾合眼,便吩咐千機燒水洗漱
“你在哪兒,我便在哪兒”,殷吹笛就著燕華的水稍作洗漱,便隨著燕華上了床
攬過她的肩膀,燕華的身子微微一僵,今日她有些累了,殷吹笛感受到了,只是掖了掖她身后的被角,拍著她的后背,“睡吧!”
片刻,燕華緩緩放松的身體,沉沉睡去
因著太累,也并未察覺到夜半殷吹笛的離開
哨聲一響,殷吹笛猛然睜開眼睛,三短一長,那是長安的信號
他看了眼懷中的燕華,睡的正沉,眉心微微蹙著,藏著解不開的心事,他指尖輕顫,想要撫平那道皺褶,終究還是怕驚擾了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抽出手臂,幫她掖好了被角,便閃身離開房門
長安一身黑衣立在院中,身影與夜色融為一體,見殷吹笛出來,便要上前,卻被殷吹笛抬手制止
他立在原地,聲音壓得極低,“公子,是死士”
殷吹笛月白色的衣袍在夜色中格外顯眼,他散著頭發(fā)緩步走到燕華常坐的秋千前,輕輕推動,秋千晃著,他仰頭望著夜空,指尖無意識的摩挲著秋千繩,心中默數(shù)著秋千蕩起的次數(shù)
“查到是誰的人了嗎?”
“沒有”,長安的聲音極低,“朝中幾位重臣的府外,也有死士”
殷吹笛抬抬眼望向長安,“我們在程閣老和宋大人的府外均發(fā)現(xiàn)了死士,已讓人去確認(rèn)過,是一批人”
殷吹笛手指來回摩挲著,文昭王這是想讓皇上寫下詔書,再脅迫朝臣承認(rèn),可程閣老......,為什么也被盯上?
程閣老浸淫官場五十年,歷經(jīng)三朝,直到宣王登基,才入住內(nèi)閣
當(dāng)年宣王娶程貴妃,他本是極不情愿,可先皇賜婚,迫不得已程貴妃入了宣王府為側(cè)妃
宣王登基時,程閣老拒寫圣旨,后來是程貴妃封為賢妃,他態(tài)度突然轉(zhuǎn)變,所以眾人便覺得是因為和宣王之間達(dá)成了某種共識
這二十年來,文昭王與程閣老往來疏淡,程閣老更事多次在朝堂彈劾文昭王,顯然打心底里瞧不上這位外孫
晃動的秋千突然停下,木架吱呀一聲頓在半空,月光透過樹梢落在他散落的發(fā)間,一般明,一半暗
“文昭王急了”,他輕輕開口,輕的像風(fēng)拂過,“他要登基,就得讓有威望的朝臣寫詔書,程閣老這塊硬骨頭,怕是不肯低頭”
“可......,程閣老并未傳出消息”,長安低聲問
殷吹笛撿起地上落葉湊近鼻尖,眸色沉沉,“或許是不能,也或許是不敢”
程閣老如今的態(tài)度,究竟是忠于皇室,還是與文昭王分贓不均的內(nèi)訌?
亦或是,二十年前他態(tài)度驟變的背后,本就藏著不為人知的隱情
“讓王冠去趟程府......”,殷吹笛沉聲吩咐
夜風(fēng)卷著寒意掠過,殷吹笛隴了攏衣襟,繼續(xù)說道,“讓盯梢的人再緊些,程閣老府中若有動靜,不論大小,即刻來報”
“另外......”,他望著燕華臥房的方向,聲音冷了幾分,“加派兩倍人手守著醫(yī)館......”
長安領(lǐng)命而去,獨留殷吹笛抬頭望天,星子稀疏,眼中溢滿的是堅定,無論如何,在父親的案昭雪之前,那位絕對不能死
王冠辦事素來穩(wěn)妥,程府那邊該是能探出些眉目,只是文昭王步步緊逼,言固又倉在暗處,這盤棋已經(jīng)亂的看不清路數(shù),更夫敲擊梆子聲音,三更天了
他腳步輕轉(zhuǎn),輕推房門,墻角獨留的那一盞燭火獨自搖曳,照著燕華的睡顏清晰可見,眉心褶皺依舊,唇角微微下壓,睡的并不安穩(wěn),兩行清淚正從眼角滑落,濡濕了鬢邊的發(fā)絲
殷吹笛伸手輕輕拭去她眼角的勒痕,她夢到什么不開心的事?還是......,心有郁結(jié),嫁給他......,她真的開心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強壓下去,他不敢想,也不能想,他只知道,要留她在身邊......
輕手輕腳上床躺在她的身邊,而她......,似有感應(yīng),自發(fā)地往她的懷里窩了窩,臉頰在他的肩頭蹭了蹭,尋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西湖漸漸平穩(wěn)悠長,睡的更沉了,嘴角彎起了淺淺的弧度,似乎卸下了防備
“睡吧!”他輕聲呢喃,也輕輕的閉上眼睛
王冠的消息還未傳來,不忍帶著鬼樓的人到了醫(yī)館,跟著來的還有諸葛亦,他身上的傷已經(jīng)好的七七八八了,早已看不出當(dāng)初被打的有多狼狽
他帶來了玄武被殺的消息,燕華心中很難過,那個老人家笑起來的時候很像爺爺,和藹卻不可親,還有些嚴(yán)肅
“他怎么死的?”燕華問道,聲音免不了帶著一絲顫抖
“毒發(fā)......”,諸葛亦雙眼猩紅,似在懊惱
燕華仰起臉,眨著眼睛,一個醫(yī)者,死在自己最擅長的地方,“為什么?”
她問這個問題,并未期望能得到什么答案,可能她只是在問自己
“這是從他手上發(fā)現(xiàn)的”,不忍的聲音沒有起伏,面上也依舊沒有表情,可燕華分明看到了他摸搓衣袖的指尖,微微發(fā)顫
接過不忍遞過來的一塊碎玉,只有拇指指節(jié)大小,表面光滑,倒像是某個物件上掉下來的殘片
“這是朱雀隨身攜帶的玉環(huán),中間的一部分”,不忍繼續(xù)解釋道
殷吹笛接過那塊碎玉,冰涼的觸感順著指腹蔓延開,潤黃色的玉透著暖光,卻也看不出更多的東西了
正思忖間,綠竹掀簾而入,神色略帶為難,“夫人......,蘇公子,說有事要見您”
蘇公子?燕華有那么一瞬間的晃神,一時間沒想起來,蘇公子是誰?
“蘇朝雨......”,殷吹笛低聲提醒,倒是讓燕華想起來,和不忍他們一起到的還有一個人,蘇朝雨
蘇朝雨的到來,無疑又在京城掀起了一陣留言,多半來自對他的同情,畢竟誰都知道他是被御蒼王搶走了未婚妻的人
“讓他進(jìn)來......”,燕華淡淡的說道
“蘇公子說......”,綠竹欲言又止,“他想單獨見您”
殷吹笛指尖不著痕跡的收緊,將碎玉攥在掌心,冰涼的棱角鉻的掌心微微疼痛,他的目光掠過燕華,帶著不易察覺的探究,眼底藏著的是憂慮亦或是別的什么
“帶他到書房......”,燕華說完便站起身,只是轉(zhuǎn)身時她突然附身,眾目睽睽之下輕輕在殷吹笛面頰印下一個淺吻
柔軟的觸感轉(zhuǎn)瞬即逝,殷吹笛一時怔住,眸中閃過明顯的錯愕
只是燕華卻已轉(zhuǎn)身往外走,步履從容,只留給眾人一個清瘦的背影
房內(nèi)靜了片刻,隨即漾開幾縷了然的笑意,這一吻,既是安撫,也是宣告,她在告訴他,不必多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