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后院的歪脖子梅樹今年開花格外早，我踩著滿地落瓣推開暗門時，九王爺的貂皮大氅正蓋在那頭活鹿身上。鹿角綁著的朱砂符紙被血浸成褐色，像極了當年賢妃娘娘咽氣時手里攥著的帕子。

“林姑娘可知這鹿血摻了人血？“九王爺用金勺攪動銅鼎里的湯藥，藥香里混著股熟悉的腐味——正是冷宮地窖熏臘肉用的蒼術粉。他腕間纏著的珊瑚串突然斷裂，血珠子滾進藥湯，鼎中立刻浮出父親的臉。

我按住袖中蠢動的白貓，它今早竟從冰窖叼來了先帝的束發玉環。九王爺忽然扯開鹿皮，皮下赫然是用醬料寫滿咒文的羊皮紙：“你爹拿漠北王庭的軍餉養了十年豬，就為今日把你這味’藥引’送進鼎里熬！”

后院突然傳來黑豬嚎叫，二十頭頸系紅綢的巨豬撞破柵欄。領頭的母豬左耳缺了個口——那是我八歲時救下的傷豬。它們獠牙上掛著的銅鈴鐺叮當作響，與老周叔攤位上青銅匣發出的聲響一模一樣。

小順子突然從房梁躍下，太監服下擺還沾著御膳房的桂花糖。他揚手撒出把金瓜子，擊中鈴鐺的瞬間，豬群竟調頭沖向九王爺。“姐姐快走！“他撕開衣襟，心口黥著的狼頭刺青與父親如出一轍，“去梅樹下挖第三個腌菜壇…”

鹿血突然噴濺在梅樹干上，樹皮龜裂處露出半塊玉璽。白貓凄厲尖叫著撲向九王爺，卻在觸到他衣角的剎那化為青煙，只留那枚束發玉環叮咚落地。

第十三章腌菜壇里的龍袍

我跪在梅樹根旁刨土時，指甲縫里嵌進的醬豆豉散發著奇異的腥甜。第三個腌菜壇啟封的瞬間，飛出的卻不是酸臭味，而是母妃生前最愛的蘇合香。

“綰綰終于找到這里了。“褪色的龍袍上還沾著奶漬，那是我六歲偷喝羊奶打翻碗留下的。袍角針腳歪斜的補丁下，隱約透出漠北文字寫的生辰——竟與鎮北將軍的八字完全相同。

地窖突然灌進帶著雪粒的風，宸妃提著盞氣死風燈站在臺階上。她褪去華服只著素衣，耳垂空著的釘眼和我左耳的一模一樣：“好妹妹，你當這十年冷宮飯是誰保著沒被下毒？“她掀開燈罩，火光映出地窖頂部的密文，正是用醬料寫成的調兵令。

遠處傳來宮墻倒塌的轟響，我抱緊龍袍沖上地面，正看見父親騎著戰豬撞破玄武門。他手中的青銅戟掛著半幅黃綾——正是凍土豆里缺失的那半張傳位詔。

“阿綰看好了！“父親突然挑開九王爺的衣襟，露出他腹部潰爛的狼頭刺青，“漠北狼騎聽令！“他吼出的竟是御膳房切筍的號子，而沖進來的蠻兵們隨著節奏開始抽搐，他們鎧甲下露出的皮膚上，全是我用來腌蘿卜的朱砂符。

第十四章發霉的傳位詔

我攥著詔書殘片退到冷宮廢墟時，掌心被紙緣割出的血痕竟與詔書上的玉璽印完全重合。小順子突然從斷墻后閃出，手中剔骨刀挑著個巫蠱人偶：“姐姐可知這些人偶為何都塞著梅干菜？”

月光照亮人偶后背的刻字，那是我教冷宮小宮女們寫的食譜。遠處父親與九王爺的廝殺聲中，我忽然想起先帝臨終前抓著我的手，在藥碗里寫下的那個“醬“字。

“先帝的毒是下在梅菜扣肉里的。“皇后幽靈般從枯井中升起，鳳冠上綴著的北狄銀飾叮咚作響，“你爹換了九十九次食譜，就為讓皇上習慣那味漠北草烏的澀。”

白貓的幻影突然重現，它躍上殘破的宮燈，綠眼珠映出詔書缺失的部分——那上面竟蓋著漠北王庭的狼頭印。我摸出荷包里珍藏的醬料，混著血水抹在詔書上，霉斑退去后顯出的，是父皇用朱砂勾勒的萬里江山圖。

第十五章醬香滿天下

當第一縷晨光照在冷宮殘灶上時，我把最后半罐醬料倒進了井口。九王爺的慘嚎隨著蠱蟲反噬聲響起，父親騎著戰豬沖到我面前，戰甲上還粘著御膳房的八角茴香。

“阿綰…“他伸手的瞬間，我掏出腌了十年的毒梅子。梅核上刻著的盤蛇紋與青銅匣別無二致，那是母妃吞金前塞進我荷包的。

黑豬群突然發狂般撞向宮墻，磚石崩裂處露出漠北狼騎的尸堆——每具尸體心口都插著御膳房的菜刀。傳位詔在風中獵獵作響，我抹了把臉上的血污，嘗到了十二歲那年打翻的豆瓣醬滋味。

雪崩般的宮墻倒塌聲中，小順子把玉璽塞進我懷里的腌菜壇。最后一壇醬料在廢墟上炸開時，整個皇城都彌漫著梅干菜燉肉的香氣，而那首失傳的《膳房調》順著北風，一直飄到漠北草原的盡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