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蟬鳴撞碎在玻璃窗上，林小滿踩著上課鈴沖進高二（3）班時，正看見那個男生在擦桌子。

確切地說，是在用酒精濕巾給桌子做手術(shù)。日光燈管在他冷白的側(cè)臉上投下青灰陰影，修長手指捏著濕巾沿桌縫游走，連螺絲釘凹陷處都要轉(zhuǎn)著圈擦三遍。林小滿嗅到空氣里漂浮的消毒水味，忽然想起今早媽媽塞進她書包的樟腦丸。

“報告！“她扒著門框喘氣，馬尾辮沾著榕樹氣根，校服領(lǐng)口被汗浸成深藍色。教室里四十八雙眼睛齊刷刷轉(zhuǎn)來，教導(dǎo)主任老陳的粉筆頭精準命中她眉心。

“開學(xué)第一天就遲到，林小滿你當菜市場趕集呢？“老陳的茶缸在講臺磕出悶響，“坐最后一排那個空位去。“

林小滿順著粉筆灰的拋物線望去，消毒水男生剛好抬起頭。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陰影，像某種冷血動物收斂鱗片，喉結(jié)隨著吞咽動作輕輕滾動。不知是不是錯覺，當她的帆布鞋蹭過他課桌時，那截蒼白的脖頸突然繃緊。

“你...“她剛要開口，男生突然把濕巾拍在兩人課桌中間。

“不要超過這條線。“他的聲音像是從冰柜里剛?cè)〕鰜淼谋『杀耙约埃瑒e碰我的東西。“

林小滿的視線落在他攤開的數(shù)學(xué)競賽題集上，突然被一道銀光晃了眼。作業(yè)本邊緣粘著顆薄荷糖，錫紙在晨光里亮得像把匕首。她想起自己狂奔兩公里沒吃早飯的胃，鬼使神差地伸手——

“喀嚓。“

牙齒咬碎糖塊的瞬間，前排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林小滿后知后覺地僵住，舌尖還卷著清冽的薄荷香。男生握著鋼筆的手懸在半空，一滴墨汁“啪嗒“落在草稿紙上，洇出扭曲的星云。

“你...“他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血，喉結(jié)急促地上下滑動，“舔了我的糖？“

林小滿這才發(fā)現(xiàn)糖紙邊緣有細小的齒痕。她捏著皺巴巴的錫紙，感覺有火苗從耳根竄到發(fā)梢：“這、這是意外！我賠你一包行不行？“

男生突然從書包里掏出修正液。林小滿以為他要涂改作業(yè)，卻見他沿著濕巾留下的水痕畫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白線。液體刺鼻的氣味里，她聽見他咬著后槽牙說：“從今天起，這是楚河漢界。“

前排傳來壓抑的笑聲，老陳的三角板“啪“地拍在黑板上。林小滿在課本扉頁寫下名字推過去示好，卻見男生用紙巾墊著指尖把課本推回來。陽光掠過他制服第二顆紐扣，她終于看清胸牌上的名字：江澈。

“我叫林小滿，以后...“她撕下作業(yè)紙寫小紙條，圓滾滾的字跡還沒寫完，紙條就被江澈用鑷子夾進密封袋。

“林同學(xué)。“他摘下眼鏡擦拭，濃黑睫羽下瞳色清冷如初雪，“你知道人類口腔里有超過700種細菌嗎？“

蟬鳴突然洶涌如潮。林小滿盯著他滾動的喉結(jié)，突然發(fā)現(xiàn)那道冷白皮膚上沾著一點薄荷糖碎屑。等反應(yīng)過來時，她的食指已經(jīng)戳了上去。

江澈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似的彈起來，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銳響。老陳的咆哮聲中，林小滿舉著指尖那粒晶瑩的糖渣，聽見自己帶著哭腔的辯解：“是他先往脖子里藏零食的！“

黃昏時分，林小滿在值日生的竊笑里擦著黑板。粉筆灰紛紛揚揚落在睫毛上，她瞥見江澈留在座位里的黑色筆記本。風掀起紙頁一角，隱約露出扉頁上密密麻麻的日期記錄。

最新一行小楷力透紙背：2012年9月3日，糖紙一張（被污染）。

而教室后門，江澈正攥著那枚皺縮的糖紙，看夕陽將上面的齒痕鍍成金色。少女馬尾辮晃動的弧度，和舌尖掃過糖塊時卷起的風，突然在記憶里重疊成怦然心動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