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碴子混著供果的酸澀味在舌尖炸開，溫令襄蜷在斑駁的韋陀像后，聽著自己急促的心跳與追兵的腳步聲重疊。她摸到袖袋里李嬤嬤縫的暗格，觸到那包止血藥粉時，突然想起母親教過的辨毒口訣——若是赤蝎紋刺客，刀口必帶苦杏仁味。

“東南角搜仔細了！“

黑衣人首領的聲音裹著風雪灌進來，溫令襄借著殘破窗紙的微光，看見他虎口赤蝎刺青上多了一道新疤。三天前這人在溫府送賀禮時，右手還戴著翡翠扳指，此刻卻只剩泛白的戒痕。她突然記起父親書案上的密報：鴻臚寺少卿上月典當的御賜扳指，最后出現在西戎黑市。

碎雪從屋頂裂縫簌簌落下，溫令襄屏息將蜜蠟碎片按進凍僵的掌心。父親系鈴鐺時說過的話在耳畔回響：“襄兒記住，西域蜜蠟遇熱會滲出花汁，可暫緩蛇毒。“她盯著逐漸逼近的皂靴，突然將供桌下的炭盆踢翻。

燃燒的經卷騰起濃煙，黑衣人首領的彎刀劈開帷幔。溫令襄抓起香灰灑向炭火，混著蜜蠟香味的煙霧瞬間彌漫。兩個追兵突然捂住眼睛慘叫，指縫間滲出黑血——這正是她賭的，赤蝎刺客為練毒掌常年浸泡藥液，最忌伽藍香灰遇熱。

“雕蟲小技！“

首領撕下袍角浸雪覆面，鋼刀斬斷垂落的幡布。溫令襄趁機滾向神龕后的暗道，這是她三日前躲避巡夜更夫時發現的。青磚縫隙里卡著的半截金線，與母親裙擺上脫線的并蒂蓮紋路如出一轍。

暗道里的霉味刺得人作嘔，溫令襄摸到袖中李嬤嬤塞的夜明珠。幽光映出壁上的抓痕，最新那道還沾著靛青絲線——正是父親舊部王參將常穿的衣料顏色。她突然渾身發冷，滅門那夜王參將帶著二十親衛守在角門，此刻這暗道里的血跡卻拖拽出七尺有余。

前方傳來水流聲，溫令襄握緊從母親妝奩偷來的金簪。這是她及笄那年父親打的，簪頭蓮瓣可旋出半寸利刃。暗河寒氣撲面而來時，她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鈴鐺聲——不是自己腕間破碎的玉鈴，而是西戎商隊慣用的青銅駝鈴。

“溫小姐好身手。“

玄衣少年從鐘乳石后轉出，腰間螭紋玉帶扣缺了一角。溫令襄記得這缺損形狀，與父親書房失竊的邊關布防圖卷軸上的蠟封完全吻合。少年把玩著染血的柳葉鏢，鏢尾系著的靛藍絲絳在夜明珠下泛著冷光。

“閣下追獵物的耐心，倒像草原上的鬣狗。“溫令襄將金簪抵在喉間，簪頭蓮花不知何時轉向外側。父親說過，這暗器淬的麻藥能放倒一匹戰馬。

少年輕笑一聲，突然擲出三枚飛鏢。溫令襄翻身躲向巖壁，卻發現飛鏢釘住的是她身后探頭的赤蝎刺客。那人手中握著的吹箭筒里，隱約可見熒綠色的毒針。

“現在相信在下是友非敵了？“少年扯下蒙面巾，露出眼尾的火焰形胎記。溫令襄瞳孔微縮，這分明是母親醫書里記載的西戎“鬼面瘡“，需用雪山烏頭以毒攻毒才能遏制潰爛。

暗河突然傳來木筏破水聲，少年拽著她躍上竹筏。溫令襄聞到濃重的血味，發現竹筏縫隙里卡著片染血的甲胄——正是詔獄獄卒特有的玄鐵鱗甲。少年劃槳的手背青筋暴起，虎口處有長期握韁繩留下的厚繭。

“阿蕪姑娘可知'塞上秋'？“少年突然發問，這是父親與西域都護約定的暗語。溫令襄捏緊袖中魚腸劍，這是今晨從李嬤嬤縫在夾襖的暗層里找到的，劍柄纏著的青金線已有些褪色。

竹筏撞上礁石的剎那，少年突然撲倒溫令襄。毒箭擦著她發髻釘入巖壁，箭尾金羽在幽光下晃眼。溫令襄認出這是大內侍衛特制的狼牙箭，三日前卻插在送來溫府的“賀壽祥鹿“尸體上。

“抓緊！“少年割斷纜繩，竹筏順著湍流直墜而下。溫令襄在顛簸中看見巖壁掠過的刻痕，狂放的“星垂平野闊“與父親批注公文時的字跡一般無二。她突然明白這些密道都是父親布的局，喉頭涌上腥甜——既然早有準備，為何會滿門遭屠？

瀑布轟鳴聲逼近時，少年突然攬住她的腰躍向側方巖臺。溫令襄袖中魚腸劍出鞘半寸，卻聽見他說：“令尊在涇川巷三進院留了東西。“這正是父親教她背的《急救章》里夾藏的地址。

追兵的怒吼被瀑布聲吞沒，少年點燃火折子。躍動的火光里，溫令襄看清他脖頸處的烙印——不是西戎狼圖騰，而是大胤死囚才有的黥印。這種用鮫人油特制的墨，遇熱會浮現第二層圖案。

“溫御史在詔獄最后那句話...“少年從懷中掏出半塊染血的蜜蠟，“是'襄兒要看顧好十二鈴'。“溫令襄渾身顫抖，這蜜蠟缺口與自己懷中的碎片完全契合，更駭人的是上面沾著的黑褐色藥漬，正是母親獨門調配的止血散。

巖洞深處忽然傳來鈴鐺聲，十二盞青銅燈逐次亮起。溫令襄看見燈罩上熟悉的纏枝紋，與母親繡在她襁褓上的圖案如出一轍。少年突然悶哼跪地，后肩插著的毒箭尾羽正在顫動——那箭鏃形狀，分明是長公主府侍衛隊的制式。

“取...取第三盞燈...“少年嘔出黑血，指尖在地上畫出殘缺的星圖。溫令襄想起父親書房暗格的機關，顫抖著旋動青銅燈座。巖壁轟然移開時，她看見滿室卷宗懸浮在蛛網間，最醒目的那卷系著靛藍絲絳，封皮上正是王參將的字跡。

“溫闕大人...早料到此劫...“少年艱難地舉起半塊兵符，“赤蝎刺青的來歷...“話音未落，洞口突然射入火箭。溫令襄撲向最近的鐵箱，箱中《山河志》殘頁紛飛，她抓住飄到眼前的“西戎影衛“條目，瞥見配圖竟是少年脖頸的黥印。

火舌舔舐卷宗時，溫令襄在濃煙中摸到個冰涼的玉匣。匣面刻著母親最愛的雪梅，鎖孔形狀與她懷中的青銅鑰匙完美契合。少年突然將她推向暗門：“往北...找胭脂鋪染缸下的...“

爆炸聲吞沒了后半句話，溫令襄被氣浪掀進密道。懷中的玉匣突然彈開，滾出顆鴿卵大的蜜蠟，內里封著的竟是詔獄地形圖。圖中朱筆標注的逃生密道，此刻正被鮮血浸透——正是她爬過的路。

密道盡頭傳來馬蹄聲，溫令襄攥緊染血的青銅鑰匙。晨光刺破雪霧時，她看見十二匹墨驪馬踏冰而來，為首之人展開的《雪梅圖》上，母親最后一筆未落的紅梅正滲著新鮮血珠。

“溫小姐可知，作畫用的朱砂摻了人血，可是會招魂的？“那人笑著抖開畫卷，浸透血水的宣紙間，竟浮現出李嬤嬤被鐵鏈穿透琵琶骨的畫面。

溫令襄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將蜜蠟按進掌心潰爛的傷口。父親說過，西域蜜蠟遇血會析出鎮痛藥性，卻沒說這灼燒般的痛楚會讓人想起滅門那夜的火光。她摸到袖中少年塞進的半塊兵符，鋒利的斷口在掌心刻出血痕——那形狀，恰與王參將送來的密函火漆印吻合。

雪落在染血的石榴裙上，溫令襄忽然笑了。她摘下破碎的玉鈴鐺拋向空中，金屬碰撞聲驚起寒鴉。當追兵搭箭的瞬間，她縱身躍入冰湖——父親教過她，墨驪馬懼水，而湖底暗流通往胭脂鋪的后院染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