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溫令襄就被頭頂的異響驚醒。昨日曬在樹杈上的魚干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幾顆青澀的野毛桃。少年抱著劍鞘悶笑：“早說該抹辣蓼汁防猴?！?/p>

話音未落，一團黑影從崖壁蕩過，溫令襄的束發青藤已被搶走。那潑猴蹲在十丈外的古松上，正把青藤往頭上纏，活脫脫學她昨日梳妝的模樣。

“還我！“溫令襄擲出顆石子，猴兒卻靈活接住塞進嘴里，頓時酸得抓耳撓腮。少年忍笑削了根竹哨：“看我的?！八党龃殴忠粽{，猴群竟從四面包抄而來，將那只潑猴的屁股撓成了紅燈籠。

正午時分，溫令襄在溪邊捶打葛根粉，忽然腳下一滑。昨日設的捕魚藤網不知被誰改成了秋千，正載著兩只幼猴歡快蕩悠。她提著濕透的裙裾回山洞，卻見少年頭頂芭蕉葉，正被猴王用松果“投喂“。

“你教的？“溫令襄憋著笑問。少年尷尬拍落松針：“它們說這是拜師禮。“他掌心躺著三顆染成紅色的石子——正是她昨夜布陣用的標記。

午后采藥時，溫令襄特意將背筐倒扣在頭頂。猴群果然又來搗亂，為首的潑猴掀開背筐卻撞見涂滿姜汁的鬼臉，嚇得跌進刺藤叢。溫令襄舉著芭蕉葉大笑：“這叫以毒攻毒！“

笑聲戛然而止——那潑猴掙扎時蹬落的碎石下，竟露出半截青銅箭頭。溫令襄用竹簽撥開苔蘚，箭鏃上的螭紋與少年玉帶扣如出一轍。猴王突然齜牙咧嘴地撲來，搶過箭頭就往崖頂跑。

“追！“少年甩出藤蔓蕩過山澗。溫令襄卻被猴群攔住去路，三只幼猴捧來野果換她腰間香囊。她靈機一動，掏出李嬤嬤給的麥芽糖：“帶路加三塊！“

于是申時三刻，溫令襄跟著猴群來到處隱秘山洞。潑猴正蹲在洞口石像頭頂，將那青銅箭頭當簪子往石像發髻里插。少年追來時，就見溫令襄踮腳去夠石像耳垂：“別動！這是前朝鎮山太歲，碰了要...“

“咔嚓！“

石像應聲右轉三寸，露出滿地生銹的兵器。溫令襄舉著半塊麥芽糖僵在原地，潑猴趁機搶走糖塊，學著她方才的動作去掰另一尊石像的耳朵。

暮色中，兩人清點著洞內物資。溫令襄擦拭著蒙塵的銅鏡，鏡中突然映出張猴臉——那潑猴不知何時偷穿了她的外衫，正對著鏡子擠眉弄眼。少年終于憋不住笑出聲，被溫令襄用霉變的舊帳幔罩了個正著。

夜間烹煮野菜時，溫令襄特意在鍋邊抹了層蜂蜜。果然炊煙剛起，潑猴就捧著不知從哪偷來的鹽罐來換食。少年揭開罐封瞬間黑了臉——這分明是他昨日埋在后山的解毒藥粉。

“以物易物，童叟無欺?！皽亓钕灞镏σńo潑猴半勺菜羹。猴兒吃得直吐舌頭，氣呼呼地將藥粉罐踢翻，卻在灑落的粉末間畫出個歪扭的蝎子圖案。

暴雨忽至，眾人擠在洞內避雨。溫令襄用舊鎧甲烘干衣物，少年卻被猴王搶了腰帶。潑猴將玉帶扣套在尾巴上，帶著群猴在洞內蹴鞠。最老的母猴竟從石縫掏出個褪色鞠球——皮面上隱約可見溫府家紋。

“這是我七歲丟的...“溫令襄眼眶發熱。那年上巳節，她追著鞠球跑出府門，被父親罰抄了整本《女誡》。潑猴突然將鞠球塞進她懷里，毛爪拍了拍她發頂，往少年懷里丟了顆爛酸棗。

五更天最冷時，溫令襄被悉索聲驚醒。潑猴正用她的發帶捆住少年手腳，另幾只往他衣襟里塞松針。她佯裝熟睡，直到少年忍無可忍地蹦起，頂著滿身松針追得猴群滿洞亂竄。

晨光中，溫令襄在山泉邊梳洗。潑猴學她挽發的模樣，卻把青藤纏成了麻花辮。少年頂著眼下烏青走來，遞過用猴毛編的繩結：“它們說這是賠罪禮?！?/p>

日上三竿時，溫令襄在崖邊發現處裂隙。潑猴搶著要鉆，卻被卡在石縫吱哇亂叫。少年拔劍要劈，溫令襄卻掏出蜂蜜涂在猴爪上：“勞駕您縮個骨？“

半刻后，猴兒舉著塊帶血漬的羊皮竄出，上面繪著的輿圖竟與布老虎里的路線吻合。溫令襄正要細看，潑猴卻將羊皮系在腰間，扭著屁股跳起戰舞——活脫脫長公主壽宴上的胡旋舞姬。

“正經不過三刻?！吧倌攴鲱~。溫令襄卻盯著猴兒腰間晃動的玉佩——那分明是母親失蹤的禁步，流蘇上還系著她兒時掉的乳牙。

暴雨再臨前，溫令襄用野果釀了壇酒。潑猴偷飲后醉醺醺地抱著石像叫娘親，少年被吐了滿身果渣。溫令襄趁機取回玉佩，卻在系繩里摸到粒蠟丸。破開的蠟丸中藏著張字條，歪扭字跡與父親絕筆信一般無二：

“襄兒，猴兒酒要埋在西角第三棵...“

驚雷炸響，潑猴突然奪過字條吞下肚。溫令襄追著醉猴滿山跑，最后在古松下挖出三壇陳釀。泥封掀開的剎那，潑猴打了個酒嗝，竟對著月亮作起揖來——那姿勢，分明是溫府老仆祭灶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