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的月光是摻了血的慘白。溫令襄攥著發霉的帷幔，看著榻上昏睡的男童——他左耳后那片楓葉狀胎記，與胞弟出生時穩婆畫下的圖形分毫不差。酒星蜷在男童腳邊，正用尾巴掃去他額間冷汗。

“阿姐...“男童在夢囈中抓住她袖角，指尖的溫度燙得人心慌。溫令襄顫抖著解開他衣襟，胸口的赤蝎刺青尚在滲血，蝎尾卻連著道陳年刀疤——與她腰間那道滅門夜留下的傷痕如出一轍。

少年突然破窗而入，染血的劍鋒挑起油燈：“追兵在百丈外。“溫令襄卻盯著他手中提的食盒——漆面牡丹紋是長公主府的制式，盒中酥酪擺成梅枝狀，正是母親生前最擅長的擺盤。

“別碰！“她打翻食盒，酥酪碎成滿地殘雪。酒星突然尖叫著撲向暗處，拽出個渾身抽搐的小太監。溫令襄認出這是溫府舊仆福安，他十指盡斷的傷口還粘著蜜蠟碎屑。

“小姐...快逃...“福安嘔出黑血，掌心攥著的金鎖片割破皮肉，“小公子被種了雙生蠱...母蠱在...“話未說完，窗外射入的銀針已貫穿他咽喉。

溫令襄撲過去時，只接到半塊染血的蜜蠟。蠟中封著的竟是父親最后一封家書，字跡被血浸得模糊：“吾兒親啟...雙生子...不可同存...“

床榻突然傳來異響，男童不知何時站了起來。他歪著頭撕開頸間皮肉，抓出只赤紅蠱蟲：“阿姐，陪我玩呀。“酒星凄厲嘶吼著撞向梁柱，額間金疤迸出血花。

少年揮劍斬斷蠱蟲，蟲尸卻化作青煙纏上溫令襄手腕。男童咯咯笑著跳窗而出，每一步都在雪地綻開血蓮。溫令襄追到庭院時，看見他正用金簪刺破掌心，在古井邊畫著招魂陣。

“晟兒！“她脫口喚出胞弟乳名。男童身形微滯，轉頭時右眼已變成赤蝎的復眼：“阿姐認得這陣法嗎？“井水突然沸騰，浮出母親泡脹的尸身，“是娘親教我的呢。“

溫令襄踉蹌著跌坐雪地，腕間玉鈴碎得只剩三枚。少年從背后捂住她眼睛：“別看...“可那腐爛的素手已攀上井沿，腕間十二道金鈴痕正是溫令襄生辰禮的尺寸。

“為什么選我呢？“男童扯出腔中蠱蟲，血肉模糊的手指點向溫令襄，“因為阿姐的鈴鐺...少了一枚啊...“他突然劇烈抽搐，皮膚下涌出千百只赤蝎，將殘軀啃成白骨。

酒星發狂般撕咬溫令襄的衣袖，拖著她退到廊下。少年點燃火折子擲向蟲群，烈焰中浮現父親的身影：“襄兒，晟兒出生那日...為父往他心口埋了...“

爆炸聲吞沒了后半句。溫令襄在熱浪中護住酒星，后背撞上冷宮殘碑。碑文在火光照耀下顯出隱藏的字跡：“雙子降，災星現。舍一子，保蒼生。“落款竟是母親的筆跡。

暴雨傾盆而下，溫令襄在泥濘中摸索胞弟的殘骨。酒星用尾巴卷來半塊長命鎖，鎖芯里藏著的藥粉遇水化煙，凝成母親臨終的幻影：“襄兒，娘親對不住你...“

幻影中的母親舉起金簪，狠狠刺向嬰孩心口。溫令襄瘋狂搖頭后退，卻撞進少年冰冷的懷抱。他手中螭紋劍正滴著血：“令尊用蜜蠟封存真相，你還要自欺多久？“

酒星突然躥上劍鋒，任由利刃穿透肚腹。溫熱的猴血潑在殘碑上，竟將“舍一子“染成“弒親子“。溫令襄抱著垂死的酒星，看它用爪尖在地上畫出血色鈴鐺——正是她缺失的那枚生辰禮。

五更梆子敲響時，溫令襄在枯井底找到個鐵匣。匣中《山河志》殘頁記載著：“永昌七年，雙子誕。幼子承蠱，鎮龍脈。“夾頁里掉出枚帶血的乳牙，與她兒時掉的那顆齒痕相同。

少年沉默地替她包扎傷口，紗布纏到第三層時，溫令襄突然問：“你早知道是不是？“他脖頸黥印在晨曦中泛紫：“七年前我奉命截殺送子車駕，那嬰孩...“

溫令襄將乳牙按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入古井。井水突然翻涌如沸，浮出數百具纏著蜜蠟的嬰尸。每具心口都釘著金鈴，與她腕間殘存的玉鈴共振出哀鳴。

“這才是真正的鎮魂鈴。“少年扯開衣襟，心口疤痕組成缺失的鈴鐺紋路，“溫闕用親子血脈養了十二年...“

朝陽刺破云層時，溫令襄在井邊堆起衣冠冢。酒星的尾巴尖從土堆里露出一截，仍保持著畫鈴鐺的姿勢。她將最后一枚玉鈴埋入墳前，轉身時扯落滿頭青絲。

少年遞來銅鏡的剎那，溫令襄看見自己眉心血痣化作赤蝎形狀。她砸碎銅鏡，鋒利的碎片割破掌心：“去詔獄。“

血珠墜地時，蟄伏的赤蝎群突然讓開道路。溫令襄踩著毒蟲走向宮門，身后傳來少年嘶啞的追問：“即便真相噬心？“

“既然要瘋...“她拾起酒星遺落的野栗殼，捏碎時露出里面帶血的蠱卵，“便讓這人間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