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洞底時,余巧巧后槽牙開始打顫。
她往晏陌遲那邊蛄蛹兩下,胳膊肘撞上塊冰疙瘩似的物件。
“你手咋比死人還涼?”她嚇得蹦起來。
晏陌遲悶哼一聲:“嚷什么......晨起吞了老郎中的藥丸子......”話沒說完整個人歪過來,腦門磕在余巧巧膝蓋上。
“喂!你別死!”余巧巧手忙腳亂去拍他的臉,“醒醒!說好的等救援呢?你倒先睡了!”
懷里人半點動靜沒有,鼻息倒是平穩。
余巧巧咬著后槽牙把人放平,指頭按在他脖頸上數脈搏——咚咚咚跳得比村頭殺年豬還帶勁。
“凍死個人了......”她嘀咕著扯開外衫,把晏陌遲腦袋擱大腿上。掌心貼著那雙冰爪子來回搓,搓熱了又去捂膝蓋,活像給凍僵的野貓順毛。
月亮爬上半空時,晏陌遲喉結動了動:“我姓晏,不叫喂......”
“知道知道!晏大人嘛!”余巧巧故意裝聾,“回頭給您立長生牌位......”
“晏、陌、遲。”他一字一頓,熱氣噴在她腕子上,“記牢了。”
余巧巧手一抖,差點把人掀下去。
抬頭望見洞口巴掌大的星空,心里直打鼓——這名字跟燙手山芋似的,接不得扔不得。上輩子就因曉得太多秘辛,最后落得亂葬崗喂狗的下場。
夜貓子咕咕叫喚,她盯著晏陌遲蒼白的臉嘆氣:“你說你,當個教書先生多好......”非要往她這火坑里跳。
“小小年紀總嘆氣,當心折了福氣。”晏陌遲沙啞的聲線里帶著戲謔。
余巧巧垂首低問:“鄧珣你醒了?還冷么?”
眼睛已適應黑暗,依稀能瞧見他唇角微揚。
“你笑甚?”
“既聽清我本名,還喚鄧珣裝糊涂。”他喉間逸出輕笑,震得胸腔微微發顫。
余巧巧抿唇:“若養成喚你真名的習慣,他日在外人面前說漏嘴......”
話未說完便被沉默截斷。
……
余多壽家,余承歡攥著補丁摞補丁的衣角,在炕沿縮成小小一團。
“我還是去尋康嬸......”
“老子說不許去!”余狗蛋面容猙獰地低吼,煙鍋子火星在黑暗中明滅。
柳氏摩挲著兒子腫脹的腳踝:“聽你哥的。”
“可山里夜寒......”
“凍死那兩個喪門星才好!”余狗蛋啐了口唾沫,“凍不死也廢條腿!”
他惡狠狠瞪著妹妹,“敢出這門打斷你的腿!”
余承歡瑟縮著往墻根挪,偷眼瞧爹蹲在門檻吧嗒旱煙的背影,終是咬著唇不敢再言。
深坑里,余巧巧仰得脖頸發酸。
銀河倒懸在井口大的夜空,寒露漸漸浸透粗布衫。
“方才承蒙相救。”晏陌遲嗓音仍帶著病中的沙啞,“現下好多了。”
“相救”二字如銀針入穴,余巧巧倏地繃直脊背。原書這段本該是余承歡救下墜崖的晏陌遲,從此成他心尖朱砂。如今,倒陰差陽錯......
她悔得攥緊枯草。
上回瘋牛驚車,本該是晏陌遲英雄救美,偏生自己替了堂妹余承歡。好在不過是個小插曲,余承歡照樣對這位英俊瀟灑的少年郎動了心思。
可今夜這場是命定的白月光初見啊!
余巧巧以手掩面。重要情節偏移恐將牽動萬千因果,若釀成比原書更慘烈的結局該如何收場......
未知的恐懼攥住心臟,她對著虛空長嘆。
晏陌遲聽著接連不斷的嘆息,終是蹙眉:“我道個謝,倒惹得你這般愁苦?”
“不干你事。”余巧巧氣若游絲,“自作孽罷了。”
又一聲嘆息蕩開,在坑底格外清晰。
晏陌遲指尖無意識摩挲箭傷:“可是怨我告知真名拖累你?”
黑暗中傳來衣料窸窣聲,該是在搖頭。
“橫豎這般光景......”余巧巧嗓音飄忽,“不重要了。”
余巧巧恨恨捶打不爭氣的腿。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為著那叢灌木崴了腳。墨色里依稀可見鋸齒狀葉片——分明是山茶科從未記載的野種。若能與家茶雜交出耐寒新種,茶山收成必能翻番。
這般想著,心頭郁結稍散。
待明日得救,定要折幾枝回去。至于這害人的深坑,日后叫人填平了事!
……
月光如霜鋪滿窗欞時,余多壽正往銅盆里潑最后半瓢水。
柳氏捏著火折子要熄燈,忽聽得院門被拍得山響,康嬸粗糲的嗓門混著夜風灌進來:“余承歡你給我爬出來!我家巧巧跟著你上的山,怎地你回來了她倒沒了影!”
柳氏手一抖,火折子掉在炕沿。
余多壽盯著窗紙上亂晃的人影,喉結滾動兩下:“承歡那丫頭不是說……”
“爹!”西屋門吱呀開了道縫,余狗蛋拄著拐杖的影子歪斜著投在堂屋地上,“按晌午商量的辦。“
柳氏剛要開口,外頭康嬸已扯著嗓子嚷開:“別裝死!村里王二麻子瞧得分明,申時三刻就見承歡背著竹簍往家竄!”
左鄰右舍陸續傳來開門聲,張家婆子尖細的嗓門摻進來:“康大姐,可是巧丫頭出事了?”
余多壽額角青筋直跳,柳氏攥著衣襟的手已沁出汗來。余狗蛋忽然悶笑一聲,拐杖頭“篤“地戳進泥地:“娘去開門,記著別吱聲。”
柳氏抖著手拉開門閂,康嬸裹著寒風的巴掌險些扇到她臉上。
余狗蛋杵在水井前,月光照得他半張臉慘白:“康嬸子這話說得稀奇,我妹子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會藏著你家巧姐兒?”他故意拖長調子,“要不您進屋瞧瞧,看我炕上可藏著人?”
“放你娘的狗臭屁!”康嬸一口唾沫淬在他鼻梁上,粗布鞋底“啪”地碾過門檻,“等找著巧巧,老娘撕了你這張糞坑嘴!”
余狗蛋被推得踉蹌,柳氏慌忙架住他胳膊。
拐杖落地聲未歇,康嬸已旋風般卷進院子,染著草汁的裙擺掃過雞籠,驚得兩只蘆花雞撲棱著竄上墻頭。
“余承歡!”康嬸抬腳踹開正房木門,余多壽縮在炕角的模樣讓她冷笑出聲,“裝什么鵪鶉!西屋!”
余承歡死死攥著被角,指甲幾乎掐進粗布棉絮里。木門轟然洞開時,她猛地坐起,散著頭發裝出迷瞪模樣:“誰呀?三更半夜的不讓人睡安生覺……”
“我家巧巧和姑爺呢?”康嬸堵在門口像座鐵塔,手里燈籠晃得人眼花,“三個一道上的山,偏你獨自回來!”
余狗蛋陰惻惻的臉突然從康嬸肩后探出來:“承歡晌午就害了頭疼,康嬸不信問我娘。”
柳氏忙不迭點頭,袖口沾著的灶灰簌簌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