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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十八歲的春天遇見江瑜,那天櫻花落得格外早。
四月的風裹著粉白花瓣撲進教室,數學老師敲黑板的聲音變得模糊。我正盯著窗外發呆,忽然聽見前桌女生倒抽冷氣。轉頭就看見他站在講臺旁,藍白校服被風吹得微微鼓起,像一片蓄滿雨水的云。
“我叫江瑜。“他抬手擦掉落在發梢的花瓣,腕骨在陽光下白得透明。粉筆灰簌簌落在姓名旁,最后一筆拖得太長,在黑板劃出流星般的痕跡。
那節課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坐在我斜后方,能聽見自動鉛筆芯折斷的脆響,還有他翻書時帶起的薄荷味。當櫻花從敞開的窗子飄進來,正巧落在他課本扉頁,我看見他小心地夾進筆袋暗層,像收藏一個易碎的夢。
午休時我在天臺撞見他喂流浪貓。三花貓蹭著他沾滿貓糧碎屑的指尖,他笑得睫毛都在顫。我攥緊兜里沒送出去的創可貼——方才在走廊被撞倒時,是他用手肘護住我,自己卻在水泥地上擦出長長血痕。
“要摸嗎?“他突然轉頭,春日在他瞳孔里融成琥珀色糖漿。我落荒而逃時踢翻鋁制飯盒,哐當聲驚起滿樹白鴿。
后來每個雨天,我的課桌抽屜都會出現薄荷綠的傘。值日時黑板右下角永遠留著沒擦凈的卡通太陽,晨讀前保溫杯里總奇跡般冒出熱氣。他坐在后排用鉛筆敲打《菊次郎的夏天》的旋律,我望著玻璃上重疊的倒影,突然覺得梅雨季的潮濕都變得溫柔。
直到平安夜那晚,我在便利店整理貨架時聽見風鈴響。江瑜的黑色羽絨服落滿雪,呼吸在玻璃櫥窗暈開白霧。他指著關東煮說要二十串竹輪,我數到第七串時終于笑出聲。
“其實我是來送這個?!八麖膽牙锾统鎏煳酿^門票,邊緣被體溫烘得發皺,“聽說下周有雙子座流星雨。“
我摸著圍裙下洗得發白的校服,冷藏柜的嗡鳴突然震耳欲聾。媽媽化療后枯槁的面容在眼前晃動,消毒水味混著他身上的松木香,在鼻腔釀成酸澀的酒。
那夜我在收銀臺后哭到打嗝,他隔著掃碼槍握住我發抖的手。霓虹燈牌在雪地上流淌成銀河,我們頭頂的取暖器發出畢畢剝剝的響,像星星在燃燒。
后來他總在打烊后來接我,書包里裝著偷渡出來的熱可可。我們踩著月光數路過的流浪貓,他忽然說每只貓都是墜入人間的星星。我笑他幼稚,卻在路過教堂時偷偷許愿,愿所有星辰都停駐在此刻。
畢業典禮那天,我在櫻花樹下撿到他的準考證。照片上的少年抿著嘴,劉海卻叛逆地翹起一綹。夾層掉出張泛黃的便簽紙,上面是我模仿班主任簽名的請假條——上周他說要去參加物理競賽,實則是陪我在醫院守夜。
蟬鳴震耳欲聾的午后,我終于在舊天文館找到他。穹頂投影將星光灑滿臺階,他轉過身時,我聽見十七歲的盛夏在血管里呼嘯而過。
“你看,“他指向人造銀河中某處光斑,“我找到屬于你的星星了。“
飄落的櫻花穿過虛擬宇宙,停在為我別發卡的位置。在我們掌心相觸的瞬間,所有未說出口的秘密都化作超新星,在暮色中無聲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