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兩句話,都沒說完整便停了下來,關策定定的看著江既明,他何嘗不知他當年的難處。
可當年他們都太年輕,年輕到根本無法應對。
關策嘆了口氣,他放下手里的鋤頭,隨意在身上蹭了蹭手上的土,走到石桌面前給自己倒了杯花茶,一飲而盡。
他也不管身邊是身份最尊貴的國君和皇后,自顧自的便坐了下來,他看著大開的院門,輕聲開口:“你親自來找我,便是楚國無可用的武將了。”
當年未發生那件事時,他是整個楚國最有前途的鎮西將軍,先帝親封他時,賜了他一把劍,現在的這把劍,乃是楚國將者統一佩劍,狼樺。
江既明也坐了下來,他替自己續了一杯茶,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山間寒涼,楚靈蘭背后的汗水濕了又干,一陣風吹過,她不受控制的打了個噴嚏。
關策一瞬間便看了過去,江既明注意到他的視線,而后將自己身上的薄氅解了下來,披到了楚靈蘭的身上。
見此舉動,關策抬手飲茶,又看向前方,隨意的開口詢問:“謝淮舟呢?”
當年,謝淮舟只是他父親部下的一個小小副使,因為有勇有謀,被他父親看中帶在身邊,本意是想培養他為關策所用,沒想到,陰差陽錯,他到后面竟成了撫遠將軍。
不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謝淮舟本就不是淺水之流。
聽到關策的問題,江既明一下子也不明白他到底是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還是不知道。
說不知道,可他又清楚自己來找他,是想讓他出面替他行軍領將,說知道,可他卻又好像不清楚,他開口答道:“他被我撤了官職。”
關策依舊捏著茶杯,江既明的話似乎引不起他一點波瀾,他緩緩開口:“那,延洲呢?”
“我派了宣平侯的長子秦時意去駐守。”
聞言,關策的表情終于是有了變化,他放下茶杯,皺著眉看向江既明,而后又似不確定般開口:“宣平侯?秦簡?”
江既明微微點了點頭,他有些不敢看關策。
關策卻是冷哼了一聲:“你確定他那長子能守的好延洲?你可知,過了延洲那片大漠是什么?”
他努力忽視掉當年宣平侯秦簡那副嘴臉,壓著自己的心緒,理智的詢問著江既明,秦時意是否靠譜。
“所以,我才來找你。”江既明就輕避重,越過關策的問題去回答他。
關策見他并不回答自己,也不生氣,他又續了一杯茶,還給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的楚靈蘭也倒了一杯。
“謝淮舟所犯何事?”
清風吹過花草柳梢,關策問完,小院里又安靜了下來,他側過頭,直直的看著江既明。
當年之事后,謝淮舟嶄露頭角,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撫遠將軍的位置,他當年雖與他接觸不多,可在父親的口中,謝淮舟確實有些才能。
他不了解謝淮舟,卻是知曉江既明的。
楚靈蘭聽見關策的話,她攏了攏薄氅,開口答道:“他私藏了一名刺殺昭兒的刺客。”
“而且,這名刺客,是從西朝回來的唯一活口。”
聞言,關策的眉頭擰得更深了,按理說,包庇刺殺長公主的刺客,若沒參與,最多降幾級,可那刺客卻是從西朝回來的。
這幾日他下山采買時,也聽到過些言語,說西朝就要來攻打楚國了,他上前詢問,這才知道了兩個多月前的潯州流匪一案。
謝淮舟手下的副將過了界,被西朝扣下,西朝要九江,可朝堂上卻商議出讓長公主江如昭去和親的主意。
民間的言論更盛,他們傳來傳去,卻傳出了長公主不愿和親,西朝便殺了扣下的所有人泄憤,還說什么,“天不佑我大楚”這種話。
關策嘆了口氣,再次看向江既明時,他的眼里卻多了幾分無奈,他都知道的民間言論,江既明又何嘗不知呢。
怪不得,他要卸了謝淮舟。
他端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隨后又朝著江既明開口:“你們且回去吧。”
逐客令下,江既明再沒了開口的余地,他站起身來,朝著關策略低了低頭:“關策,眼下楚國內憂外患,我希望你回來,做我的鎮西將軍。”
有風帶起關策頭上的發帶,他靜靜地聽著,也不開口,也不續茶。
江既明看著依舊坐著的關策,他垂下眼眸,悵然的吐出一口濁氣,他沒了辦法,轉身正欲走,卻聽到關策突然開口:“太后娘娘,可還安好?”
楚靈蘭和江既明雙雙轉頭看去,不知關策為何突然詢問太后,卻也老老實實的答道:“一切安好。”
關策再沒開口,待小院重新安靜下來,木屋里卻走出來一個人,他三步并兩步的便走到了關策的面前,一把將剛剛江既明和楚靈蘭喝過的茶杯摔在地上,整個人的胸口上下起伏著,似乎氣極。
“你為什么不直接將他們轟出去?”男子指著大開的院門,怒斥著關策。
“難不成你還真想去幫他?”
關策拿出一個新茶杯,重新滿了一杯茶遞給正在發脾氣的男子:“你別忘了,我們也是楚國人。”
聞言,男子冷笑出聲:“你還真想去幫他,別忘了,他的好母親和好舅舅都干了什么?”
他繼續開口:“我是楚國人不錯,可我們的家族難道就該為了他們一己私欲,不、或者說一個野心而白白犧牲嗎?”
關策抿了一口茶,卻覺得有些苦了,他頓了頓,隨后緩緩開口:“弟弟,你只能怪,父親做的決定。”
男子瞬間啞然,他站起身來便往外走,卻被身后的關策喊住:“你去哪兒?”
“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替誰做事嗎?”
正準備邁下臺階的男子頭也不回,他決然的開口:“既然他們不仁,也不能怪我們不義。”
“算起來,我們和他才是一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