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的風比想象中要寒冷一些。
也對,雖然開春了,但傍晚還是有些冷。不過,都不重要了。
腦海中飄過許多人的臉。
桑淺把書包里的課本倒在地上,一本一本的把課本撕毀。
書頁任由微風攙扶著,在天臺地面上如老奶奶般一步步挪動。
緊接著,桑淺一邊跨過天臺邊緣低矮的防護欄,碎紙片脫手的瞬間,桑淺也跟著身體前傾,閉上了眼睛。
氣流拉走了手里的紙片,而身后突然出現的巨大的拉力拉回了桑淺。
桑淺失重倒在一個懷抱里,身下傳來悶哼,桑淺回過神趕緊從他的身上下來,擔心的問:“你沒事吧......”
看清對方的臉的瞬間,桑淺突然有點后悔。
跟他說什么對不起。
陸書揚本來在天臺看書。
這里很安靜,學校天臺不允許學生上來,一直鎖著門。而自己的母親是這所新城中學的主任,平常放學后,自己總是會拿著母親抽屜里的的天臺鑰匙,來天臺看書。
因為這里總是鎖著門,平常根本不會有同學往上走,所以陸書揚總是離開的時候才會鎖上門,期間把門虛掩著。
而今天的陸書揚也和往常一樣坐在天臺角落看書,突然視線里多出來了很多撕爛的課本書頁,自己正奇怪這些是哪里來的,順著風來的方向一看,一個短發女孩正在跨過欄桿。
陸書揚來不及細想,扔了書爬起來就沖過去,一把把人救下來。
剛上初中的女孩子很多都會比男孩子長得高大,陸書揚很慶幸自己在男生中算發育的早的,有足夠體格去救人。
熟悉的聲音傳來,陸書揚才從天旋地轉和渾身疼痛中回過神,看到眼前熟悉的面龐,忍不住罵了一句:“桑淺,你發什么瘋?”
桑淺不想搭理眼前這個壞人,掙脫開陸書揚還沒來得及放開的胳膊,偏過頭不看他:“多管閑事。”
“我多管閑事?”陸書揚直接被氣笑了,坐起身,“這么說,我還要跟你道歉,打斷了你的輕生?”
桑淺本來想直接離開,反正陸書揚在這里自己也不會成功。但看見陸書揚為了救自己而擦破的校服外套,以及那道口子下帶著灰塵的粉紅色傷口,終究還是不忍心,伸手把他從地上扶起來。
陸書揚緩了一會,才抬手把自己身上的灰塵拍打干凈。他抬頭看著桑淺:“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桑淺抬腳就要走。
“你的書包!”陸書揚撿起桑淺的書包,發現書包只有一個筆袋,課本已經被撕了。
陸書揚嘖了一聲,一只手提著書包,三步并作兩步追上桑淺,拉住桑淺的袖子:“我知道教材中心在哪,我帶你去買新的。”
“不用你管!”
“那你明天上課的時候怎么解釋你沒有課本?今晚上回家怎么解釋書包是空的?”
“誰告訴你我要回家?”
“你必須回。”
“我不!”
“桑淺!”陸書揚抬高了音量,“你可以不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但是你必須清楚,任何一個正常人看見另一個人輕生都會攔著,你要是不希望我把這件事告訴老師、告訴其他同學,你就收了這個心思吧。”
桑淺想甩開陸書揚的手,但她太小瞧男生的力氣了,明明自己已經拼盡全力,陸書揚的手卻依然紋絲不動。
最終,桑淺只能賭氣的低下了頭。
一陣詭異的沉默后,陸書揚單肩背著桑淺的書包,跟桑淺并肩前往教材中心。
到了門口,桑淺卻停住了腳步。
“怎么了?又想些什么呢?”陸書揚回頭看著她。
桑淺用細微的聲音說:“我沒帶錢。”
陸書揚眼神示意她進門:“進來吧,我有。”
教材中心的老師明顯認識陸書揚,陸書揚一進門,老師就調侃他才剛開學就把書弄丟了。畢竟陸書揚是主任的兒子,成績又好,自然不缺關注。
對于老師的調侃,陸書揚不置可否。
老師很快就把一整套新書拿了過來。陸書揚交了錢,又把書裝進了桑淺的粉色書包。
教材老師看到陸書揚手里的粉色書包明顯一愣,抬頭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角落里一言不發的桑淺。
實在受不了陸書揚催促解釋的眼神,桑淺解釋道:“是我的書弄丟了,班長帶我來買新的。”
值得慶幸,陸書揚好學生的形象深入人心,老師并沒有多想。
桑淺背著書包大步流星,陸書揚也跟在身后。
“你不等崔老師下班嗎?”桑淺實在是受不了了。
“我媽下班還有半小時左右,急什么。”
桑淺有些氣:“那你該干嘛干嘛去。”
陸書揚皺起眉頭:“你別不識好人心。”
“你算什么好人嗎?”桑淺嗤笑一聲。
陸書揚不知所謂,只當對面的女孩還在情緒里,并沒有多想。
“除非你跟我保證安全回家。”
桑淺沉默了。
上初中以來,自己被班上同學針對,被父母不理解,自己無數次想過輕生。好不容易實施行動,卻被強行打斷了。
還是被陸書揚打斷。
現在桑淺心里沒有難受,也沒有快樂,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這種感覺,大概是平靜,前所未有的平靜。
自己現在只想一個人待著。
桑淺懶得跟他掰扯,自顧自的回家。
陸書揚看桑淺根本不搭理自己,沖到桑淺的眼前說:“至少把你的電話給我吧。”
“不給。”桑淺繞過陸書揚。
陸書揚抬手攔住:“你別忘了,上周的學習扣分表你還沒給我呢。我今晚要統計,你不交,我們電話聯系總行了吧。”
桑淺非常討厭這種被纏住的感覺:“陸書揚你神經病吧,上周是開學第一周,不是開學第一課就是第一章的皮毛,作業都很少,小組長交上來的為數不多的作業上交情況也都是交齊了,怎么統計學習情況?”
“該怎么統計怎么統計啊,我是班長,你不交表我怎么跟老班說?”陸書揚依舊攔著桑淺,強行把筆和一張便利貼塞到桑淺手里,直到桑淺受不了寫下電話。
桑淺回到家里,像往常一樣鎖上了房間門,在臺燈下寫作業。
寫著寫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上了初中,桑淺和陸書揚兩個人分別當上了副班長和班長,而在第一學年的考試中,陸書揚穩居班級第一年級前十,而桑淺則在班級前十年級一百左右。
桑淺對于這個成績沒什么感覺,畢竟無論如何自己位于優等生的行列,可父母似乎并不滿意。
漸漸的,桑淺覺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對了。
寫作業寫累了伸個懶腰,被打掃衛生的母親看見了,居然挨罵,說我就知道偷懶。
作業少的時候早點上床睡覺,居然被說不知道努力。
作業多的時候稍微晚了點,又被說磨洋工。
自己明明已經盡力了,卻被說不努力學習。
桑淺不明白,究竟什么樣才能叫努力學習。
還是說,父母只是在乎結果,根本不在乎你的過程究竟是不是努力。
眼淚落在作業上,走珠筆的筆跡被眼淚沖垮,只留下了一道明顯的水滴摔落的痕跡。桑淺干脆把走珠筆摔了,重新從筆袋里拿了一支油性筆。
以后再也不買走珠筆了。
正想著,抽屜里傳來震動聲。
學校不允許帶手機,桑淺一般會把手機放在自己的抽屜里,在家的時候偶爾看一看。
桑淺接聽電話,不出意外的,手機另一段是陸書揚的聲音:“桑淺?”
桑淺嗯了一聲,從角落里拿出來皺皺巴巴的統計表:“三組三號周四練字作業沒交,十二組一號周五數學學案沒交。沒了。”
手機另一端傳來筆尖摩擦的沙沙聲,陸書揚:“好的。”
桑淺正準備掛電話,陸書揚開口:“需要我給你拍上周的筆記嗎?我QQ發給你。”
“一共也沒講多少東西,這點我還記得住。”
“那我們聊點別的。”
“我們有什么可聊的?”桑淺的聲音帶上一絲不爽。
“比如為什么副班長今天沒有按時交表?”
桑淺沉默了一會,她并不想跟陸書揚這個罪魁禍首之一解釋。就算要解釋,也不知道從何說起。自己的狀態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越來越差,無論是學習還是生活都不能夠讓自己感興趣,甚至會產生離開世界的念頭。而今天,自己的精力全都放在如何去死上,根本沒有心思關心其他。
桑淺淡淡的回答:“忘了。”
陸書揚并沒有多問,開始跟桑淺講他的匯總結果,從衛生紀律到作業情況,從班級的年紀排名到班里的同學的性格特點,再到老班的管理方式,甚至還有從他母親那里聽來的學校準備開展公開課計劃的事情。
桑淺邊聽邊寫作業,作業都已經寫完了,而陸書揚顯然還沒說完。
桑淺看了一眼表,已經一個小時過去了。
“陸書揚,”桑淺打斷,“我暫時放棄輕生的念頭了,你不用這樣。”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一會,問:“你為什么想跳樓?”
顯然,陸書揚等不到答案。
桑淺仿佛什么都沒發生一般,繼續家和學校兩點一線。
初二的難度相比較初一大了一些,又多了物理化學兩門課,好在桑淺還算理工科,學起來也沒那么吃力。
作為班長的陸書揚跟桑淺依舊一副不熟的樣子,除了每周的交表和班委開會,幾乎沒有交集。
英語小測驗的成績下來了,120分的題目只有80分。雖然及格,但由于英語的差勁,導致桑淺的名次永遠上不去。
說來也奇怪,家長總是說英語學不好就是因為太懶,可自己明明大部分時間都在英語上,到頭來還是學不好。
“想什么呢?”陸書揚站在桑淺的課桌邊。
“在想為什么中國人要學英語。”
陸書揚似乎被逗笑,調侃到:“等語文小測成績下來,你是不是又會覺得自己是外星人?”
桑淺給了陸書揚一個白眼。
陸書揚收斂笑容,正色到:“學校要搞晨間廣播,初二年級每個班輪流出,需要一男一女兩個主持人,你跟我去吧?”
“不去,”桑淺頭都沒抬,“你問問張孝云去。”
張孝云是跟陸書揚旗鼓相當的優等生,兩個人包攬班級前兩名并每次跟第三名拉開不小差距,張孝云因為成績出色,在班級里的話語權比桑淺這個副班長高多了。
也因為這個,班級的學生總是習慣性把張孝云和陸書揚相提并論,入團機會也是優先他們倆。如果有什么學校的活動,老師也會優先安排兩個人去。時間長了,他們倆的交流也多了,青春期的學生甚至會把兩個人看成CP。
“她不愿意。”陸書揚說。
桑淺強忍著白眼:“她不愿意,我就愿意?或者你再問問別人。”
陸書揚解釋:“班上有朗誦或者主持基礎的本來就不多,你要是再不去,就真的沒人了。”
“你有時間跟我掰扯,還不如去做做小云的思想工作呢。”
陸書揚語氣軟了下來:“還是你跟我去吧,相比之下,你的聲音明顯更好啊。哪怕是為了咱們一班的榮譽呢。”
桑淺一向吃軟不吃硬,陸書揚低了頭,桑淺也就沒多說什么。
陸書揚見桑淺默認,趕緊說:“稿子我來寫,寫好了就給你。”
“什么時候錄?”
“周五下午。”
周五。
周末的到來是作為學生最開心的事。不需要趕著寫作業,甚至回家可以熬夜玩游戲,放學時間的操場上,學生們也顯得格外悠閑自在。
陸書揚扔下一句在德育樓南邊等他一會就跑了,留下桑淺一個人凌亂。
奶奶的,老娘怎么知道哪邊是南。
桑淺干脆在德育樓四樓的樓梯間坐下,溫習陸書揚給的稿子。
稿子是陸書揚用稿紙手寫的。
陸書揚的字很好看,連學校硬筆書法課的老師都夸,每次的評級,陸書揚也是最高的。
據桑淺所知,陸書揚似乎一直在學毛筆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他的字才寫的這么好。
桑淺自嘲一笑,想起來自己那每次都被書法老師批評的方塊字。
是啊,他陸書揚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