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淺帶上陸書揚的手表遮住自己手腕。
男生的手表似乎格外寬大,也重了些,桑淺把表扣扣在最里面的那一個,比陸書揚平日里常用的扣小了兩個。
康婉的眼神跟著陸書揚的手表移動到桑淺手腕,眼神從擔憂變成了狐疑,當康婉的視線落在桑淺不肯抬起的頭和在手表上摩擦的手指上,嘴角僵硬了一下。
回過神的康婉看著陸書揚:“可這有什么不能說的嗎?”
陸書揚聳了聳肩,“可能是因為......桑淺當時本來是打算揍我,沒想到反而被割傷了?是有些丟人。”
康婉的表情無語中帶著些許八卦,能看得出她已經在努力壓下嘴角了,但看桑淺似乎不想多說的樣子,也沒有再多問。
接下來的一整天,桑淺都沒有跟陸書揚說過話。
青春期的學生很奇怪,上課注意力不集中,同學的八卦倒是總能看的一清二楚。
桑淺能明顯感受到,不少同學都發現了她戴著陸書揚的手表,有的是盯著桑淺手腕,有的直接用似笑非笑的語氣問桑淺為什么戴著陸書揚的手表,可桑淺一點都不想解釋。
毀滅吧,愛咋咋地。
今天的自習課依舊被老班改成了史地生的背誦課。
教室里的背誦聲音此起彼伏。
桑淺正認真背著,同桌許懷瑾突然胳膊肘戳了戳桑淺的胳膊。
“怎么了?”桑淺抬頭看了一眼講臺上坐著的老班,似乎正在批改作業,并沒有看學生們。
許懷瑾依舊保持低頭背誦的姿勢,問:“你覺得班長好不好?”
“好個屁。”桑淺聽見這句話,覺得一股怒火直充腦門,脫口而出。
許懷瑾似乎沒想到答案會是這樣,不由自主的偏頭,瞪大了眼睛看著桑淺。
講臺上的班主任清了清嗓子,許懷瑾抬頭一看,班主任正看著自己,趕緊低下頭繼續背。
絕了,認真背書半小時不抬頭,剛開小差三秒鐘就被發現。
這到底是為什么。
又認真背了一會,許懷瑾感覺班主任應該已經放下戒心了,又輕聲問:“你不喜歡班長?”
“不喜歡。”桑淺面無表情。
“不會吧,”許懷瑾明顯不信,“可你們總是在一起。”
“他跟張孝云也總是在一起,你怎么不懷疑他們?”桑淺有些無語。
她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回答類似問題了。
同班玩的比較好的女孩子幾乎人人都問過自己這個問題,關系最好的康婉雖然從來不直接問,可每次提到陸書揚,她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對勁。
同班的男生幾乎都開過自己和陸書揚的玩笑,王鶴年覺得自己喜歡陸書揚,在初一那年的實踐周甚至直接有意的把陸書揚身邊的位置讓給自己。
如今又多了一個許懷瑾。
桑淺真的覺得很困擾。
也不知道這幫家伙是怎么想的。
許懷瑾:“誰說不懷疑,很多人也覺得張孝云喜歡班長啊。”
桑淺無語:“你以為陸書揚是什么霸總嗎?周圍的女人必須都愛上他才行?”
仔細想想,班里的八卦沒斷過,但不得不說,流言蜚語的正確率還挺高。
除了跟陸書揚有關的八卦,幾乎都得到了本人的點頭承認。
比如體育委員喜歡語文課代表,數學課代表喜歡班花。
可奇怪的是,當本人親口承認了感情八卦之后,關心八卦主人公的人反而少了很多。
大家的精力都轉移到了還沒有得到本尊親口承認的八卦上。
跟桑淺比起來,成績拔尖的張孝云更受大家歡迎。
桑淺曾經親眼見過班上的同學把張孝云圍起來審問,似乎不達目的不罷休。
當然,他們并沒有成功。
桑淺:“小云不喜歡陸書揚,我也不喜歡。”
許懷瑾:“張孝云不喜歡班長我信,你我不信。”
桑淺:“你不信我就別來問我。”
許懷瑾頓了一下:“你跟班長吵架了?”
桑淺:“吵個屁,我懶得跟他吵架。”
“你是想說你討厭班長?”
“不明顯嗎?”
“那你還戴著他的手表?”
桑淺噎住,總不能說是為了擋住傷痕吧。桑淺顧左右而言他,“這跟討厭似乎并不沖突。”
許懷瑾聲音帶上笑意:“你們女生的思維真難懂。”
這個插曲并沒有太久,因為很快下課鈴就響了。
桑淺帶著自己的習題去找張孝云,指著一道選擇題的選項:“小云,什么是上山下鄉?”
張孝云拿出便利貼,邊寫邊說:“是20世紀50年代開始,到80年代,所以應該排序在一五計劃后面。”
張孝云把寫好的便利貼貼在桑淺的試卷上,“不過你不用太擔心,這類課本上沒有,聽起來又帶點紅色的詞語基本集中出現在這個時間段,一次最多出現一個,遇到時間排序的題目直接記住這個結論就好。”
桑淺正準備感謝,坐在張孝云身后的陸書揚插嘴:“老師推薦的紀錄片你沒看吧,上山下鄉在紀錄片里提到了。”
桑淺一個眼神都沒留下,對張孝云說了句謝謝就走了。
張孝云看著桑淺愛答不理的樣子,回身看著陸書揚:“你們倆又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她每天都在莫名其妙的針對我。”
張孝云無奈:“怎么每次你都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沒做。”
張孝云眼神帶著看熱鬧的笑意:“淺淺不是喜歡棒棒糖嗎?你買點給她,說不定她就消氣了。”
陸書揚:“棒棒糖?”
“嗯哼,”張孝云嘴角銜著笑意,“淺淺還喜歡巧克力,記住是燕麥巧克力,白色的那種。還有泰迪熊,她還一直想夾娃娃,不過她不擅長所以沒抓到過。”
陸書揚看著張孝云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無語的說:“把你腦子里的想法收起來,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還什么都沒說呢,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張孝云意味深長的看著陸書揚。
“你要不要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什么表情?”
“不好意思,學校規定,在班里不能照鏡子,否則被值周老師發現要扣班級的考核分。”
陸書揚盯著張孝云看了好一會,從筆袋里拿出自己的透明三角尺,又從桌洞里拿出自己的黑色筆記本,把三角尺放在黑色筆記本上當鏡子,對著張孝云的臉就舉過去,“自己看。”
張孝云抬手摁下陸書揚的筆記本,“行了,不說了還不行嗎。”
放學后,桑淺還在思考參考書上的題目,周圍的同學已經陸續離開,桑淺撐著腦袋看著習題,筆撐在下巴上。
視線里突然出現一只手,指著桑淺卡住的題目:“這幾個樣本里,淀粉含量最高的是玉米粒。因為玉米粒有胚乳,相比較雙子葉植物會......”
“我又不是沒有答案,要是我看不懂,我自然會問小云和老師。”
桑淺并沒有抬頭,用筆撥開陸書揚的手。
剛把陸書揚的手從視線中趕走,緊接著視線中出現一根棒棒糖。
桑淺驚訝的抬起頭。
看桑淺的樣子,陸書揚知道桑淺確實喜歡棒棒糖,笑了一下:“真沒想到,你居然會喜歡棒棒糖。”
桑淺剛準備開口回絕,陸書揚直接打斷,“你最近走的越來越晚了,不想回家?”
桑淺低下頭,躲開了陸書揚的目光。
陸書揚就這么站在桑淺桌子旁,看著似乎在低頭看習題卻一動不動的桑淺。
周圍的學生逐漸離開,值日生開始把椅子放到桌子上,準備打掃衛生。
陸書揚:“你再不走,會耽誤值日生打掃衛生。”
桑淺低聲道:“我不想回家。”
陸書揚本來想帶桑淺去自己平時經常去的天臺,想到桑淺曾經在天臺做的事情,又打消了念頭。
“我聽說隔壁金泰城的游戲城娃娃機又有新的娃娃了,似乎還有泰迪熊。“陸書揚一邊說一邊觀察桑淺的表情,看到桑淺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
陸書揚:“你要是不想回家,就陪我去一趟?”
桑淺沉默了一會,跟陸書揚相處和回家面對爸媽,這兩個選擇就像讓你在一泡和一坨里面選擇其中一個,都讓人難以忍受。
可桑淺又想起昨晚跟母親爆發的爭吵,終究是選擇了前者。
金泰城,陸書揚兌換了游戲幣,把框子放在兩個娃娃機中央,兩個人一人一個娃娃機。
一邊抓,陸書揚一邊問:“手上的傷怎么回事?”
桑淺愣了一下,把手上的手表摘下來遞給他:“今天謝謝。”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吵架了。”桑淺語氣輕松,要不是手腕多了一個暗紅色結痂,還真以為這個女孩在說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用的切水果的陶瓷刀,可刀鈍了,直到手腕紅腫了,都沒怎么樣,后來去了廚房用菜刀,似乎還是有點鈍,可還沒等我再做什么,我爸起來上廁所發現了我,所以不了了之。”
陸書揚的眼睛里已經是滿滿的震驚,而桑淺還在若無其事的抓娃娃,而娃娃再次掉了下來。
“果然,根本抓不到。”
“可是......為什么?”陸書揚的聲音帶著顫抖,“發生什么了?”
“沒什么。跟平常一樣,讓我跟你學習。他們似乎比起我,更喜歡你。”娃娃機抓夾的可愛娃娃再次掉落。
“什么?”陸書揚滿臉問號。
“在他們眼里,你什么都好,跟你比起來,我什么都不是。”桑淺又投了兩個幣。
陸書揚看著桑淺的側臉:“跟我比什么,你是你,你有你的優點。”
陸書揚見桑淺神態不好,又補充:“望子成龍是家長的通病,他們或許是太著急了,關心則亂。這也說明他們在乎你啊。”
桑淺露出了有些苦澀的笑容:“他們在乎的不是我,是擁有一個優秀的孩子。”
陸書揚本想說點什么調解的話,又不知從何說起。
陸書揚看得出來,桑淺在家里受了不少委屈。
初一時,學校組織全年級去實踐基地吃住一周,進行實踐學習。當時許多同學都會有些想家,桑淺卻沒有,甚至還很開心。
陸書揚本以為是桑淺性格獨立,內心強大,可時間周結束時,桑淺臉上的恐慌是陸書揚至今忘不掉的。
父母和孩子有了矛盾,大家似乎總是習慣性的按照公式,讓孩子多多理解父母,跟父母道歉,做一個乖寶寶。
陸書揚的第一反應其實也一樣,可緊接著陸書揚就意識到了不對。
做題尚且講究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怎么到了孩子和父母鬧矛盾上,就偏偏按照固定公式走?
陸書揚說不出讓桑淺理解父母的話,因為他見過桑淺的脆弱和恐慌。
在陸書揚視角里,桑淺不可謂不優秀。
論成績,穩定在班級前十名,論體能,長跑永遠是滿分組,論課外,桑淺做過合唱隊主場,朗誦也是得過獎的,做副班長期間工作做的也不錯,論性格,桑淺除了對自己態度有點差,對其他人都不錯。
陸書揚想不出桑淺父母究竟是因為什么對桑淺不滿意。
因為陸書揚的長久沉默,桑淺偏頭看著她:“你不說點什么嗎?比如,理解理解父母?”
“這種話誰都聽過,大家都能倒背如流,你也聽了很多年了吧,我沒必要再說一遍。何況,我并不覺得是你的錯。”
桑淺死氣沉沉的眸子里閃過一絲苦楚,眼眶變得濕潤了許多。
“我知道,”陸書揚看著桑淺的眼睛,“你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
眼淚如屋檐落下的雨滴,涌出眼眶,順著面頰低落在游戲城的大理石地板。黑色的大理石如黑洞一般吸走了委屈的淚滴,淚珠落地遍消失在視線里,再也找不見。
桑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
明明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話。
自己似乎越來越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委屈從何而來。
桑淺接過來陸書揚遞過來的紙巾,一遍遍倔強的擦拭著根本停不下來的眼淚。
“誰抽煙了,熏得我眼睛疼。”桑淺聲音倔強卻顫抖。
陸書揚看著倔強的桑淺,嘆了口氣,拉著她推開安全樓梯間的門,兩個人坐在樓梯的臺階上。
桑淺依舊強忍著,倔強的低著頭,企圖掩蓋自己的脆弱。
正準備問他為什么要帶自己來這,腦袋被校服外套蓋住,陸書揚的氣息隔絕了樓梯間的潮氣,也隔絕了樓梯間有些昏黃的燈光。
“哭吧,我不看。”
陸書揚的聲音像三角鐵的敲擊錘,落下的瞬間,自己的校服外套就像被擊打后三角鐵一般顫抖著,卻聽不見震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