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是討厭吃魚的。

不光是內臟腥味彌散的腥氣，更是魚刺，卡在食道中間，扎破嫩肉的魚刺。我是最怕聽到這些的，光是想想那喉間的隱痛，我便不敢吃魚了。

奶奶總是笑著問我:“怕被魚刺卡死啊？”我低了低頭，沒有說話。

奶奶發黃堆滿肉皮的手浸在水里，抓住那滑溜溜的魚鱗，魚尾擺動，濺起水泥腥氣的水花，打在奶奶臉上。波粼的太陽水，被魚尾拍著。水里飄起水紅色的霧幔，遮住奶奶斑駁的臉頰，奶奶把魚抓住，拎起，磨了磨刀，刮去魚鱗，破開魚肚，血腥氣的內臟露出來，還有上面布滿紅血絲的魚泡，我即將嘔吐，面容扭曲，捂著嘴巴跑開。

奶奶殺好魚，將魚放在案板上，魚死氣沉沉地躺在那一方狹小的木頭上，那時候的茅草房，家里唯一的肉腥氣就只有魚，還是河里瘦瘦的野魚，奶奶拿出包漿發黃的醬油瓶，倒了一點在熱氣滾滾的鍋里。散出香味，飄進我的鼻子里，扯住我的食道，把胃一點一點的勾起來。我突然餓了。

但是上桌吃飯，我仍是是只吃那沒有油水的開水煮白菜，一副斯文做派。奶奶夾了一坨魚肉放進我的碗里，沒有那腥氣了，是香的，散發著泥土和肉味的清香。我試探的吃了一口，沒有魚刺。魚肉是軟糯的，白色的。

我只吃了一口，筷子用轉向伸去那開水白菜，夾到碗里，把米飯裹起來，生生地蒼白地吃下去。沒有任何油水，甚至沒有鹽，我就這么干吃下去。食道被飯菜堵出一個大包，這個包隨著食道滑溜溜的咽下去，滾到胃里。攪起一片片酸水，發酵，腐爛。

我長大了。

我看見奶奶像當年的魚一般死氣沉沉的躺在那一方狹小的空間內。木頭盒子分外粗糙，奶奶面色鮮白，眼袋灰青。我沒有流一滴眼淚。而是轉身跑去了小河邊。

正值夏天，我挽起褲腳，扔掉拖鞋，腳尖點了點水面，又把整個小腿放進水里。可是為什么，涼的刺骨。魚游動帶起的波紋，攪過我的小腿邊。我一伸手，抓住了一灘水和泥。我擦了擦汗，太陽把我的皮膚照的濕淋淋的，我又彎下腰，繼續去抓，抓魚，還是抓奶奶?

拎著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子，魚絕望的在袋子里面游動。我把袋子拎回家，在大家不明所以下把魚頭給剁掉。甚至內臟也沒去，就洗干凈把魚放到鍋里煮了。魚在滾水中撲騰撲騰，死在那一方寂寥的水里。

我撥開嶄新的醬油瓶，拿出一個小碗。我把魚放進大碗里，把醬油放進小碗里，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咬著咬著突然發現不對勁。原來是魚刺啊，卡進我的喉嚨里了。

我瘋狂咳嗽，嘔吐，呸呸呸，口水噴了滿地。我把魚刺吐出來了。

就算是魚刺吐出來，我喉間仍然隱隱作痛。一咽口水，就有刺痛般扎破食道的感覺。

是啊，不知道誰變成了魚刺，卡住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