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斜射進臥室，沈微早已醒來。事實上，她幾乎整夜未眠，只是在天亮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不到兩小時。鏡子里的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平時光滑的額頭上浮現出幾條細紋。

手機上顯示陸遠發來的信息：“航班準時，預計十一點到家。想我了嗎？“

配了個微笑的表情。如此平常，如此自然，仿佛昨晚的發現只是她的一場噩夢。

沈微放下手機，沒有回復。她不確定自己能用什么語氣回應這個問題。想念？憤怒？懷疑？不，都不是。更像是一種茫然，一種站在迷宮中央的困惑。

她走到廚房，機械地煮了咖啡，然后坐在陽臺上，望著樓下的街景。一對老夫妻手挽著手散步，幾個孩子追逐打鬧，一切都是那么日常，那么安穩。

“我會毀掉這一切嗎？“沈微自問。她不知道那筆轉賬會引發什么連鎖反應，不知道一旦揭開蓋子，潘多拉魔盒中會竄出什么樣的惡魔。

十點四十五分，門鈴響了。

沈微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領，走到門前。透過貓眼，她看到陸遠站在門外，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右手拎著行李箱，左手捧著一束白色郁金香——她最喜歡的花。

她默數三秒，拉開了門。

“回來了?！八f，聲音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平靜。

“嗯，想你了?！瓣戇h放下行李，上前要擁抱她。

沈微沒有躲開，但也沒有回應，只是站在那里，任由丈夫的手臂環住自己。她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古龍水氣息，混合著一點旅途的疲憊。曾經這個擁抱讓她感到無比安心，現在卻像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怎么了？不舒服嗎？“陸遠察覺到她的異常，后退半步，關切地看著她。

四十歲的陸遠，鬢角已有幾絲銀白，但整個人依然精神煥發。他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流露出一絲疑惑。

“沒什么，可能是沒睡好?！吧蛭⒔舆^花，轉身走向客廳，“吃早餐了嗎？要不要煮點面？“

陸遠跟在她身后，“在飛機上吃過了。“他停頓了一下，“微微，你確定沒事嗎？感覺你有心事?！?/p>

沈微將花插進花瓶，動作輕柔，仿佛那些花瓣會因為一點震動就碎裂。她背對著陸遠，聲音平靜地說：“你知道蘇小茉是誰嗎？“

身后的氣氛瞬間凝固。

沈微慢慢轉過身，正對上陸遠驚愕的眼神。那一刻，她確信自己的懷疑不是空穴來風。如果蘇小茉只是個普通的受助者，陸遠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震驚、慌亂、還有一絲......愧疚？

“你怎么會...“陸遠的聲音低了下來，眉頭緊鎖。

“我查了賬戶，看到你每月給她轉賬?！吧蛭⒌穆曇粢廊黄届o，但心跳已經加速，“我很好奇，為什么你從未提起過這件事？“

陸遠深吸一口氣，走到沙發前坐下。他看起來像是在思考如何措辭，這種猶豫更加深了沈微的懷疑。

“她是我資助的一個學生?！八罱K說道，“去年看到她的眾籌，覺得她很努力，就幫了點忙。沒跟你說是因為...不想顯得炫耀自己做善事。“

沈微注視著丈夫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謊言的痕跡。但陸遠的目光坦然，只是透著一絲不自在，這倒是符合一個被揭穿做善事的人的反應。

“只是這樣？“她輕聲問。

“當然，還能有什么？“陸遠反問，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防備。

沈微在他對面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我昨晚查了她的社交賬號。她在X大學藝術學院，學設計專業?！?/p>

“是嗎？我不太清楚細節。“陸遠顯得漫不經心，但眼神卻躲閃了一下。

“X大是我的母校，設計是我的專業。“沈微直視丈夫的眼睛，“這么巧合？“

陸遠的喉結動了動，“我...我確實知道這點。可能潛意識里覺得，既然你們有相似的經歷，幫助她也算是種...某種延續吧。“

客廳里安靜得可怕，只有墻上掛鐘的秒針走動聲。

“昨晚，“沈微緩緩開口，“我給她轉了九千塊錢?！?/p>

“什么？“陸遠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驚訝和一絲恐慌，“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也不知道?！吧蛭⑻拐\道，“也許是直覺告訴我，這個女孩對你來說不只是普通的受助者?！?/p>

陸遠站起身，在客廳里踱步，手指無意識地抓著頭發。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動作。沈微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

終于，陸遠在她面前站定，臉上的表情復雜難辨。

“其實，“他開口，聲音低沉，“蘇小茉是......她和你的過去有關?！?/p>

沈微感到一陣眩暈，盡管她已經猜到了某種可能，但真相即將揭開的感覺仍然令她喘不過氣來。

“她是蘇明的妹妹，對嗎？“她直接問道。

陸遠驚訝地看著她，“你已經知道了？“

“昨晚才猜到的。“沈微感到一陣苦澀，“蘇明從未提起過他有個妹妹?！?/p>

陸遠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但沒有觸碰她?！疤K小茉比蘇明小很多，是他父親再婚后的孩子。他父親去世得早，繼母改嫁后，把小茉留給了蘇明撫養。蘇明不想你為他的家庭負擔擔憂，所以從未提起過妹妹的事?！?/p>

沈微閉上眼，感受著這個真相帶來的沖擊。蘇明竟然有這樣的苦衷，而她卻一無所知。

“你是怎么發現的？“她問，聲音微微發顫。

陸遠的表情更加復雜了，他抿了抿嘴唇，“去年在一個慈善晚宴上，有個女孩主動來找我。她說她認識你，是X大的學生。我以為是你的粉絲或學妹，就多聊了幾句。她提到她姓蘇......“

“然后你發現她是蘇明的妹妹?！吧蛭⒔舆^話頭。

陸遠點頭，“她告訴我她的經歷，也提到了她哥哥和你的事。剛開始我很震驚，甚至有點嫉妒和不安。但看到她生活的困難，又想到這是你曾經最愛的人的妹妹......“

“所以你決定幫助她，卻不告訴我?！吧蛭⒌穆曇魩е唤z指責。

“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瓣戇h坦言，“怕你知道后會想起不好的回憶，也怕你誤會我和她......“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沈微站起身，走到窗前。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照出她眼中復雜的情緒。一個念頭突然閃過：如果陸遠所言屬實，那么她昨晚轉給蘇小茉的那筆錢，會引發什么反應？

就在這時，陸遠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驟變。

“誰的電話？“沈微問，盡管她已經猜到了答案。

陸遠舉起手機屏幕給她看——來電人：蘇小茉。

“接吧?！吧蛭⒄f，心中有種奇怪的期待和恐懼交織的感覺。

陸遠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電話，開了免提。

“陸叔叔，“一個清亮的女聲從電話那頭傳來，帶著明顯的慌亂，“昨天晚上有人給我轉了九千塊錢，是不是您？但這比平時多了好多，我擔心是不是弄錯了......“

陸遠看了沈微一眼，深吸一口氣，“小茉，那筆錢不是我轉的。是沈微，是......你哥哥曾經的女友?！?/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她...她知道我的存在了？“蘇小茉的聲音突然變得細微，帶著一絲顫抖。

“是的，她昨晚才知道?！瓣戇h回答。

又是一陣沉默。

“我能見見她嗎？“女孩突然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渴望，“我...我一直很想見她，但又不敢主動聯系......“

陸遠看向沈微，眼中滿是詢問。沈微站在那里，感到一種命運的不可抗力正推著她前行。她緩緩點頭。

“好的，“陸遠對著電話說，“我們可以約個時間......“

“今天可以嗎？“蘇小茉急切地問，“我今天沒課，隨時都可以。“

沈微和陸遠交換了一個眼神。她能看出丈夫眼中的擔憂，但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好，今天下午三點，在映山咖啡廳見吧?！吧蛭㈤_口，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堅定。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微的抽氣聲，然后是帶著些許哽咽的回應：“好的，謝謝您，沈阿姨。我...我一定準時到?！?/p>

通話結束后，客廳里再次陷入沉默。

“你確定要見她嗎？“陸遠終于開口，聲音中充滿擔憂，“你們之間...會很復雜。“

沈微望向窗外，陽光下的城市一片祥和?！坝行┙Y，早該解開了?！八p聲說，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陸遠走到她身邊，猶豫地伸出手，最終還是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這一次，沈微沒有抗拒。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八吐曊f。

沈微靠在丈夫的肩膀上，閉上眼睛。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不知道見到蘇小茉會勾起怎樣的回憶和情感。但有一點她很確定——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而她，已經準備好面對這一切。

“下午三點前，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八f。

陸遠點點頭，輕吻她的額頭，然后無言地離開了客廳，給她留下了獨處的空間。

沈微站在窗前，看著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十年了，她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但生活卻以如此戲劇性的方式告訴她：有些過去，從未真正離去。

她摸出手機，翻看昨晚那條轉賬成功的短信。九千元，一個任性的決定，卻意外地打開了一扇塵封已久的門。門的另一邊，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準備好面對的真相。

午后的陽光漸漸西斜，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帶著她走向那個命中注定的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