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依舊安靜,只余下點滴機器低低作響的聲音。
周南煙的眼角還殘留著剛才的淚痕,視線卻始終停留在窗外模糊的天空上。
雨還在下,細細密密地打在窗玻璃上,像某種節奏緩慢的挽歌,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口。
她疲憊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前仿佛浮現出多年前的一個畫面。
那是他們初次見面的日子——
記憶中的那天是開學的第一天。
明明還是盛夏,卻奇異地飄起了細雨。
空氣濕黏悶熱,像一層無形的紗,將整座城市罩住,令人喘不過氣來。
灰色的天空低垂著,壓得人心口發悶,連風都不愿意動一下。
周父駕著車送她到學校門口,車里的冷氣讓她有些昏昏欲睡。
“行李我幫你拿進去,”周父打破車內的沉默,
“你媽今天有課來不了,說改天再來看你。”
“沒關系……”周南煙小聲回應,音量輕得幾乎聽不見。
她慶幸周母今天沒來。
如果那位嚴肅又古板的母親也在,一定會當著眾多師生的面,滔滔不絕地交代各種注意事項,還不忘替她整理領口、拉緊書包肩帶,要求她做一大堆不必要的事。
她想想都覺得尷尬。
兩人簡短道別后,周南煙提著行李袋,一個人走進校門。
新生注冊處人潮擁擠,她一向怕生,低著頭,縮在角落里領了課表和校牌。
天色暗沉下來,雨越下越大。
她匆匆穿過走廊,鞋底踩在濕漉漉的地磚上發出細碎聲響。
拿著地圖和課表,她一棟棟教學樓地找著,卻怎么都找不到‘高一(6)班’的教室。
她站在交叉口,望著眼前長得一模一樣的兩條走廊,無措又煩躁。
方向感差,社恐,還討厭主動搭話——這些全都在今天成了她的絆腳石。
她深吸一口氣,咬了咬唇,最終還是選擇繼續走。
她不能停下,一停下,就只會更慌。
繞了快二十分鐘,她終于在一間教室門口站定,抬頭確認門牌號碼。
高一(6)班。
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金屬門牌的邊緣,終于放下心來。
教室里已有幾名同學陸續就位,正三三兩兩地交談著。
周南煙輕手輕腳地走進去,低著頭掃視一圈,最后在最角落、靠近窗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她挑了那個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安全、低調,最不容易被注意。
她的存在仿佛一滴水溶進大海,無聲無息地坐定了。
雨聲在窗外淅瀝作響,教室里同學們的談話聲漸漸變大。
她聽見有人在交換暑假的旅游見聞,也有人在聊手機游戲和偶像團體。
沒有人注意她,她松了口氣,也有點落寞。
就這樣坐了幾分鐘,座位一個接一個地被填滿,唯獨她身旁那張空椅子一直沒人來坐。
她心底微微生出一點期待:或許這節課能一個人安靜度過了吧。
可惜現實總不如預期。
教室門突然被推開,一道身影頂著細雨走了進來。
是個男生。
他穿著黑色連帽衛衣,下身是一條同樣深色的長褲,腳踩著濕漉漉的運動鞋,身上散發著剛淋過雨的涼氣。
他的臉被口罩擋住一半,唯獨那雙眼睛——干凈、淡漠、深不見底。
他沒有看周南煙一眼,只是掃了全場一圈,目光迅速鎖定了唯一剩下的空位。
是她身邊。
男生走了過來,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聲響。
她不自覺地微微一顫,視線迅速垂下,不敢看他。
他動作很簡潔,放下書包,拉開椅子,坐下。
然后便伏在桌上,將手臂枕在臉下,閉上眼。
像一陣風。
來得毫無預兆,動作又快又安靜。
他像不屬于這個喧鬧世界,只用最短的時間占據最小的空間。
周南煙依舊低著頭,但眼角余光卻忍不住偷偷瞄向他。
男生的頭發微濕,還滴著雨珠。
他的眼睛閉著,睫毛很長,鼻梁高挺,雖然臉遮住了一半,但他身上那股氣質——冷靜、自律、與世隔絕——卻讓人很難忽視。
她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不是沐浴乳或香水的那種甜膩香氣,而是一種像樹影一樣安靜的味道。
清清冷冷,像山泉水,又像夜雨落在青石板上的味道。
她不敢直視他,只能在他完全無知無覺的狀態下,一點一點將他記進腦海。
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他很熟悉。
不是見過的那種熟悉,而是——
像某種預感。
像是命運在那一刻輕輕翻了一頁,說:這個人,會和你有故事。
她盯著他的眼睛,鼻尖,臉側的輪廓,甚至是他頸側若有似無的青筋。
窗外的雨變小了,鐘聲也在這時候響起。
清脆的上課鈴驟然劃破她的沉思。
她猛地回神,像被抓包的小偷一樣迅速低下頭,臉頰紅透。
上課了。
教室里的聲音倏然安靜下來,同學們紛紛坐好,老師走上講臺開始自我介紹。
周南煙再也不敢往身邊看一眼,只覺得心跳還沒從剛才那一瞬間緩過來。
可她知道,那個畫面,那個少年,還有那雙沉靜得不像高中生的眼睛——
都會留在她心里很久很久。
她記得他坐下時帶起的風,記得他頭發上的水珠,記得那股讓她心慌意亂的味道。
那一刻,她還不知道——
這個少年,叫江調。
也還不知道——
他會成為她青春里最亮的一道光,最痛的一道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