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的河岸泥濘不堪，鳳朝歌的繡鞋陷進濕土里。

她盯著茶樓飛檐上最后一縷霧氣消散的方向，腕間銀鐲硌得骨頭發疼——父親機關匣的密鑰碎片正卡在朱雀瞳孔的位置，如同含著一滴血淚。

“閣主！“韓立帶著暗衛疾奔而來，蓑衣下擺甩出泥點，“追到渡口就斷了蹤跡。“

謝無涯突然揪住韓立的領口，沾血的蛇紋玉玨抵在他喉結：“七日前卯時三刻，你為何繞道西市胭脂鋪？“他眼底翻涌著癲狂的暗火，破損的玄色手套里露出白骨森森的機械指節。

蕭景珩的劍鞘橫插進兩人之間：“謝閣主，韓管家昨夜替鳳姑娘試過三回毒。“七皇子指尖拂過劍穗上搖晃的夜明珠，珠光映出鳳朝歌腕間流轉的銀輝，“當務之急是鹽倉甬道的輿圖。“

“蕭殿下說得輕巧。“謝無涯松開韓立，機械指節擦過玉玨斷口迸出火星，“二十年前機關谷的磷火，今夜又亮在仇人箭鏃上。“他突然抓起鳳朝歌的手腕按在河岸青石，銀鐲內側暗紋與玉玨嚴絲合縫，十八顆夜明珠竟在石面投出蜿蜒的幽藍光路。

鳳清鸞提著藥箱踉蹌跑來，絹帕裹著的銀針簌簌顫動：“阿姐，甬道里恐怕布滿毒瘴......“

“用這個。“鳳朝歌掰開機關蟾蜍的銅舌，沾著硝石的指尖在妹妹掌心畫出符號，“戌時三刻風向轉南，把迷煙彈射進第三個通氣孔。“

蕭景珩突然按住她肩頭：“天機閣的叛徒比毒瘴危險。“他掌心溫度透過濕透的衣衫，驚起鳳朝歌脊背一陣戰栗，“茶樓飛檐的琉璃箭需要八百步強弓，而能在謝閣主眼皮底下潛伏的......“

謝無涯的機械手突然捏碎青石，碎石飛濺中傳來齒輪轉動的獰笑：“卯時三刻出現在西市胭脂鋪的還有林月柔的貼身婢女。“他甩出三枚銅錢鏢釘在柳如是腳邊，“花魁娘子昨日收的纏頭里，混著北狄狼騎的鷹骨哨吧？“

柳如是紅裙翻卷躍上柳枝，腕間金鈴晃出清脆聲響：“謝閣主怎么不說自己亥時在醉仙樓見了鹽運使的小妾？“她突然朝鳳朝歌拋來染血的賬冊，“鳳姑娘且看三月廿七的條目！“

泛黃的紙頁在夜風里舒展，鳳朝歌瞳孔驟縮——父親遇害前五日，鳳府竟支取過二十車硝石。

而賬冊末尾的朱砂印，分明是林月柔佛經上的梵文押花。

“夠了！“謝無涯的烏木簪炸成碎片，長發如毒蛇般纏住柳如是的脖頸，“二十車硝石足夠炸平半個機關谷，林月柔當年......“

“謝無涯！“鳳朝歌的銀鐲突然彈射出金絲纏住他手腕，“你要殺的究竟是叛徒，還是知道太多秘密的棋子？“她指尖輕叩鐲上朱雀，夜明珠的光路突然扭曲成牢籠形狀，“不如我們給那位通風報信者......搭個戲臺？“

蕭景珩輕笑出聲，劍穗上的夜明珠墜子突然裂開，露出半張漕運路線圖：“就說在城隍廟地宮發現了鹽稅賬本原件？“

子時的梆子聲撞碎殘月時，鳳朝歌貼著蕭景珩藏在城隍廟的彩繪橫梁上。

彩漆斑駁的十殿閻羅像在夜風里搖晃，她聞見蕭景珩袖中龍涎香混著鐵銹味——這位七皇子方才故意劃破手臂，血腥味能蓋住她袖中的磷粉。

“冷嗎？“蕭景珩忽然將掌心貼在她后頸，溫熱內力如春溪般涌入經脈。

鳳朝歌剛要掙開，卻見謝無涯拖著玄鐵鎖鏈從暗處走來，鎖鏈盡頭拴著個渾身抽搐的灰衣人。

“三更天了。“謝無涯的機械手指插進灰衣人肩胛骨，齒輪轉動聲混著血肉撕裂的輕響，“你說閣中兄弟看到刑堂堂主成了叛徒，會不會把林月柔養的毒蜘蛛塞進你眼窩？“

灰衣人突然暴起，口中銀針直射閻羅像眼睛。

鳳朝歌袖中金絲剛要彈出，蕭景珩的劍風已掃落銀針。

那針尖在月光下泛著孔雀藍，正是鳳清鸞藥箱里丟失的鶴頂紅。

“好得很。“謝無涯踩著叛徒的脊梁骨輕笑，“林月柔用我天機閣的毒，殺我天機閣的人。“他忽然轉頭望向橫梁陰影，“鳳姑娘還舍不得下來收網？“

鳳朝歌躍下橫梁時，腕間銀鐲震出清越鳴響。

她蹲身捏住叛徒下巴，卻摸到喉結處細微的接縫——這是北狄狼騎死士才會用的人皮面具。

“江南......“叛徒的瞳孔突然擴散，嘴角涌出黑血，“他們在錢塘江底養著惡蛟......“話音未落，整張臉皮如融蠟般脫落，露出布滿刺青的真容——那圖騰與河面漩渦中的蛇形鹽引一模一樣。

謝無涯的機械手猛地插進尸體胸膛，扯出半截燒焦的密信。

殘破的桑皮紙上，半個朱砂印章如血月高懸，隱約可見“漕運總督司“的篆體邊紋。

蕭景珩突然用劍尖挑起尸體衣襟，內側竟縫著半朵金線牡丹：“揚州瘦馬進貢皇室時，才會在裹衣繡這種紋樣。“

河風突然卷著潮濕的水腥味撲進廟門，遠處傳來夜航船的汽笛聲。

鳳朝歌將密信殘片按在銀鐲表面，朱雀眼睛突然轉動起來，密鑰碎片折射出的光斑，竟在墻壁拼出半幅大運河全圖。

“該去會會養蛟龍的人了。“她碾碎指尖的硝石粉，火光映亮唇角冰冷的弧度。

謝無涯甩開鎖鏈轉身沒入黑暗，玄色大氅掃過的地面，留下蜿蜒的血痕，像一條吐信的毒蛇鉆向南方。

潮濕的夜霧裹著運河腥氣撲面而來，鳳朝歌指尖捻著硝石粉在船頭畫下第三道標記。

謝無涯的玄鐵鎖鏈垂在船舷外，鏈條末端系著的機關蟾蜍突然發出刺耳鳴叫——這是三更時分第三次示警。

“東南方向，三十丈。“蕭景珩劍穗上的明珠墜子不知何時換成銅制羅盤，他屈指彈開黏在鳳朝歌鬢角的蘆葦絮，“清鸞姑娘在藥廬布了七重瘴氣陣，足夠撐到卯時。“

鳳朝歌望著船艙里跳動的燭影，謝無涯正在用機械手指拆卸叛徒的頭骨。

昨日城隍廟里那張刺青人皮此刻泡在藥酒里，隱約顯出“癸卯年霜降“的字樣——正是父親遇害前三日。

“殿下可知揚州瘦馬入宮前要喝啞藥？“她突然用金絲纏住蕭景珩的劍穗，夜明珠在霧中晃出詭異光暈，“那半朵金線牡丹，繡的是前朝余孽聯絡暗號。“

蕭景珩低笑出聲，劍刃突然割斷金絲：“姑娘不如猜猜，我劃破手臂時用的匕首，淬的是鶴頂紅還是孔雀膽？“他袖口翻卷間露出半截繃帶，血色里竟泛著青灰。

破空聲就是在這時響起的。

三十支淬毒弩箭穿透霧靄，謝無涯的鎖鏈卷起船板擋住第一波攻勢。

鳳朝歌袖中機關鵲振翅飛起，鳥喙噴出的磷火瞬間照亮河面——五艘蒙著黑布的烏篷船正成合圍之勢。

“八百步強弓配浸油漁網，倒是比林月柔的蜘蛛毒有長進。“謝無涯的機械手抓住迎面而來的箭矢，指節轉動間將箭頭調轉方向射回。

河對岸傳來重物落水聲，血腥味在霧氣里暈染開來。

鳳朝歌的銀鐲彈出金絲網罩住船艙，轉身時卻被蕭景珩按在桅桿后。

一支穿甲箭擦著她耳畔釘入船板，箭尾系著的銅鈴鐺發出催命脆響——這是北狄狼騎標記獵物的方式。

“他們在逼我們上岸。“蕭景珩的劍風掃落第三波箭雨，突然抓住鳳朝歌的手腕躍向碼頭，“謝閣主！“

玄鐵鎖鏈絞斷追兵脖頸的瞬間，謝無涯的瘋笑混著齒輪轉動聲傳來：“東南巷第三戶，白燈籠下埋著火藥！“他大氅翻飛如夜梟，機械手指插進某個殺手的眼眶，硬生生扯出半截神經索。

鳳朝歌的金絲網剛纏住巷口的石獅子，爆炸的氣浪就將她掀翻在地。

碎磚瓦礫中，她摸到謝無涯說的白燈籠殘片——焦黑的竹骨上刻著漕運司官印。

“姐姐當心！“

鳳清鸞的聲音從屋頂傳來時，浸滿桐油的漁網正從天而降。

少女指尖彈出的迷煙彈在半空炸開，青色毒霧里，謝無涯的鎖鏈與蕭景珩的劍鋒同時割破漁網。

韓立帶著暗衛從墻頭躍下，鋼刀劈開雨幕般的箭矢。

“戌時三刻的東南風。“鳳朝歌將機關蟾蜍塞進妹妹手里，硝石粉在青石板畫出燃燒的軌跡，“把毒煙彈射向白楊樹頂的鴉巢！“

爆燃的鴉群帶著火星撲向追兵，謝無涯趁機甩出玄鐵鎖鏈纏住舊宅門環。

生銹的銅門應聲而倒時，鳳朝歌嗅到熟悉的檀腥氣——二十車硝石焚燒后特有的焦苦味。

蕭景珩的劍突然橫在她頸側：“別動。“他削落她肩頭半截斷箭，箭鏃上的黑血在雨中暈開孔雀翎般的紋路，“鶴頂紅混著蛇莓汁，清鸞姑娘應當愛看這種把戲。“

混戰持續到寅時初刻。

當最后一名殺手被謝無涯的機械手擰斷脖子時，鳳朝歌的銀鐲已經布滿裂痕。

她靠在殘破的白墻下，看著韓立用衣擺給鳳清鸞包扎手掌——小丫頭方才徒手捏碎了三個毒煙彈。

“舊宅地窖有密道。“謝無涯甩著滴血的鎖鏈走來，破損的機械指關節滲出黑色油脂，“但我們的七皇子殿下...“他突然用帶血的指尖戳了戳蕭景珩肩胛，“再運功半刻鐘，孔雀膽就要走到心脈了。“

蕭景珩反手將劍鞘抵在他喉間：“謝閣主的齒輪卡進碎骨了吧？“夜明珠映出他蒼白唇角，“不如猜猜你還能揮幾次鎖鏈？“

鳳清鸞突然將銀針扎進兩人中間的地縫：“阿姐的箭毒開始發作了！“她染血的絹帕指著鳳朝歌逐漸泛黑的傷口，“現在！

立刻！

全部給我進破廟！”

暴雨在此時傾盆而下，沖刷著巷子里橫七豎八的尸體。

鳳朝歌望著舊宅屋檐下晃動的破碎燈籠，那焦黑的“漕“字正在雨水里扭曲變形，仿佛一條擇人而噬的惡蛟。

韓立劈開廟門時，梁上驚起的蝙蝠撞翻了供桌。

殘缺的城隍泥像后，半幅褪色的運河圖在閃電中忽隱忽現。

鳳朝歌腕間的銀鐲突然迸裂，朱雀瞳孔里的密鑰碎片叮當落地——正指向圖上錢塘江口的漩渦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