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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我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

買斷父愛

法律規定爸爸必須每月向媽媽支付一百元錢用來承擔對我的撫養,我不太知道當時的一百元對爸爸來說是否意味著額外的負擔?但我知道這筆錢代表的是從此我的父愛被買斷了。我和爸爸之間除了血緣的關系,現在又增加了一層經濟關系。我應該怎樣解釋才能讓自己和更多的人理解這新規定的關系?

100元錢對于現在的我來說也許只是兩杯咖啡,或者是我去看一場電影必須有的一張紙幣,但對于當時的爸爸來說可能是他一個月工資的四分之一,當然那時的物價都很低,生活也還過得去。對于爸爸這個經常跑運輸可以多拿補助的人來說,比其他人掙的錢還是要多一些。本來,對于這筆支付爸爸一直也不陌生,因為自從媽媽生下我,我住在姥姥家起,爸爸也總是每次看我和媽媽時就會給姥姥留下些錢,用來貼補生活。后來加上姥姥家和爺爺家的家庭戰爭爆發后,好像每月除了給姥姥送錢,爸爸就沒有了必須要出現的理由。這次既然法律明確了每月都送100元直到我18歲成人為止,爸爸及爺爺家好像都順心了很多,之前每個月都上趕著送錢去了斷個心煩,心里總是隱隱有些不甘,這下變成了正大光明的給,而且還和原來一樣多,這回更是什么都不欠姥姥家了。理直氣壯的了斷個麻煩,實在是太劃算了。而姥姥似乎覺得事情心安了一些,原本為了斗氣,實際上想讓親家講理強加上的條件,現在變成了法律條文,可見當初自己并非是胡攪蠻纏,但仔細品味心中還是有了些酸楚。媽媽對于這筆錢是否能按時送來并用在我身上并不是很在意,關鍵是要讓爸爸記住任何事情都要承擔后果,才是這100元錢的意義。爸爸似乎深知媽媽的心意,把這100元錢支付的時間和地點變成了對媽媽絕情斷義的討伐時刻。

媽媽和爸爸還真是心有靈犀,每次爸爸約見媽媽見面給錢,都讓媽媽以忙碌為由拒絕了,爸爸只好威脅媽媽不見到她就不給錢,媽媽提醒他支付撫養費是爸爸履行法律規定的義務,見不見面是一個公民的權利自由,兩者毫不相關,所以,讓爸爸自己掂量著辦。爸爸原本還有的一絲幻想在媽媽冰冷的職業解釋中徹底破滅。既然不能見面,爸爸心中的一口氣還是無處可出,于是靈機一動,干脆等著媽媽主動上門討要,再連本帶利的羞辱媽媽。可這一等就過去了十多年。我想爸爸做夢也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結局。也許,爸爸每次面對100元面額的紙幣時發出的輕輕嘆息,都與那一直沒能實現的見面有關,或者每次微蹙的眉頭,都與一直未曾享受父愛的我有關。

爸爸本來不是一個很愛吸煙的人,自從離婚后,他的生活中多了香煙這個伙伴,后來他與香煙變得形影不離。之所以提到香煙是因為它后來成為衡量爸爸生活品質的標尺。他剛剛開始吸煙時,年輕也很愛趕時髦,抽的量也不太多,起步的煙是當時比較流行的希爾頓香煙,煙盒是金黃色的,爸爸將空的煙盒攢起來,堆放在房間的一角,從凌亂的擺放,到突發奇想,用煙盒碼放成一面墻,一件裝飾品,一個奇怪的形狀,隨著吸煙量的不斷增長,空盒子的越來越多,煙盒成為爸爸家中最顯眼的裝飾品。有時,可能連爸爸都沒有意識到,他是為了要更多的空盒子才迅速的加大了吸煙量。最初,爸爸每月買兩條香煙,掏空20個煙盒,費用是100元,最后變成了每個月四條香煙,香煙的支出遠比我應得的100元撫養費要多出許多,設想當初他按時支付了我的撫養費,是不是就會因為沒錢抽煙,有了一個比現在更強壯的身體呢?我不得而知,但我真心希望他的身體健康。

我和父親之間的感情真的可以用那100元的紙幣買斷嗎?隨著我慢慢長大,姥姥第一個發現其實我很像我的爸爸,本來姥姥一直跟別人說長得像爸爸的女兒有福氣,但看著我真的有像爸爸的地方,姥姥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好在,爸爸沒有再來過姥姥家,更沒有支付對我的撫養費,反倒讓姥姥輕松了不少。姥姥總是很驕傲的跟姥爺說:“這回好了,孩子到現在都是咱們一手拉扯的,沒花親家一分錢,咱們走到哪兒都能挺直腰桿子,咱們能生下孩子,就能養的起,不虧心!我倒要看看那家子人心到底有多狠?老天有眼,自有報應!”話雖然這么說,姥姥在帶著我外出時,還是盡量避開帶著孩子的那些親親熱熱的一家子,姥姥可能很怕我哪天會突然提出那個問題:“我的爸爸媽媽在哪兒?”

媽媽的早出晚歸總讓我和她之間保持了幾分鐘的親近,就算這幾分鐘也只有在我的睡夢中發生。對爸爸后來的認知是通過姥姥手中的老照片完成的,面對照片上的面孔,我除了識別爸爸的五官輪廓,基本停留在平面的范圍內,和我在墻壁圖片上認知的動植物和阿拉伯數字并沒有區別。雖然因為爸爸這個詞的音比較好發聲,我最先掌握的詞語就是爸爸,姥姥聽到我的叫聲,先是高興,之后就是偷偷擦去眼角的淚水。我想那時涌上她心頭的就是血脈相連的刺痛吧。這種疼痛是可以被買斷的嗎?顯然答案在每個人心中都是一樣的。

關于這次買斷留給爸爸的是一份很深的怨恨,當然這怨恨不是來自我。不管爸爸多么渴望和媽媽的再次相見,橫在心里的叫做自尊的東西終于沒有讓他再主動做出什么努力。于是在漫長的等待中,爸爸本來不多的話幾乎全都轉換成了表情。隨著媽媽工作不斷的被認可,媽媽的影響力變成爸爸和她之間一條無法再跨越的溝坎,那種想要表達或者發泄的愿望漸漸在爸爸的心中消退了。后來隨著爸爸單位的不斷變化,爸爸這個原本手拿國家鐵飯碗的國家職工變成了下崗待業,要靠爺爺的出面來獲取新的就業崗位,這種變化讓爸爸一下子變得更加沉默,因為他知道他和媽媽之間對話的可能性被無情的堵死了。說過的話不能再收回,做過的事也無法再挽回,索性就當什么事都不曾發生過吧。關乎到我的那筆撫養費,就隨著點燃的香煙變成一縷縷的化成虛無,最后能擺上桌面的話就兩個字:沒錢。

這沒錢對我來說真是個好的解釋,因為無力支付撫養費,總比買斷來的要溫情些,這至少說明爸爸的心里一直裝著我,只是由于其他的原因而讓他暫時無力承擔對我的責任。但我相信我沒有一天真正離開過他的心,有了這種自我安慰和暗示,我的心里還是充滿了對爸爸的期待,總有一天他會在我面前懺悔,向我說明那種買斷在他心里是個笑話,他就是有能力支付也不會去履行那種被迫的行為,因為在他的心里我是他最放不下的,最珍貴的惦念,是世上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讓他出讓,他都會斷然拒絕的,我是他獨一無二的生活印跡,他不允許任何形式的買斷。可惜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事實上爸爸對于那100元錢,經歷的怨恨,無奈到淡忘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現在我常常想,法律有時真的很可笑,就算爸爸每個月都按時支付這筆錢,這錢能在我的生活中起多少作用呢?全年只有1200元錢,對于1994年的生活也許是個不算太小的數字,但要到我18歲時的2011年的生活來說這筆錢相當于一個月薪3000元的普通人半個月的工資都不到,就算是攢到我18歲時一次性支付這筆錢,也不過21600元,相當于現在一個白領的月薪,用這樣的價值去買斷我的父愛,是不是太過廉價?也許我不該去算這筆帳,我的目的也并非要把父愛做價標定,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說明我對于某些條文的不滿,如果我可以在金錢和親情之間選擇,我希望媽媽爸爸一直在我的生活中,可以有對我不滿時的發火,可以有嫌我多余時的抱怨,甚至可以有對我的打罵和體罰,但絕不能選擇對我的拋棄,對我的置之不理,對我成長的漠不關心,對我而言所有一切給予,都不如他們在我身邊的陪伴,哪怕只有一天,一個小時,甚至一分鐘的全心投入。

我的爸爸對于買斷這個詞很憤怒,他年輕時所有的辛勞,所有對工作的熱愛,都在單位的那次職工買斷中,讓他徹底覺得自己毫無價值,還是那些人,還是那些事,可所有的一切因為與買斷掛上了鉤,就變得輕飄飄不是滋味。那天爸爸拿著買斷工齡得到的三萬多塊錢,悄悄的回家,將自己反鎖在房間內,任憑奶奶怎么叫也沒有打開房門,直到爺爺吼開了門,爸爸房間的地上已經滿是煙頭,屋內像是燒過東西一樣冒著煙,爸爸把錢塞進奶奶的手里,離開了房間,那夜他沒有回家,爺爺卻沒有因為他這次的離譜而再次的發威。我想買斷是一個很傷感情的事,我慶幸我和父親之間沒有這樣的交易。

買斷父愛是我永遠不想觸及的話題,對我對爸爸都是不公平的,我們都有自己對父愛的理解,對我父愛的具體表達我沒有體驗過,但有關父愛的傳說總是很讓我動容,我深深的渴望,能有機會體會這種人類最珍貴的感情之一。后來,一次與父親短短幾日的接觸中,我終于在淚水中懂得了它的彌足珍貴。爸爸當然不缺少父愛的環節,也許在關鍵時刻一個父親的擔當就是對這種情感的解釋吧。對于我那個時刻可能還沒有到來,所以爸爸也就不必去刻意的施展所謂的父愛吧。但我更愿意相信,對于做我的爸爸,其實爸爸還沒有完全的進入角色。

當年輕的爸爸還沒有學會做一個丈夫,沒有準備好做一個爸爸,生活就一直讓他不斷的變換角色,他在那種變化中迷失了自己,一個連自己的未來都不清楚的人,除了本能的適應和不斷的掙扎求得自己的生存,他還能做些什么?

當我終于到了爸爸媽媽當時的年紀時,當我在生活的旋渦中不斷的前行時,我似乎理解了爸爸那時的心情,那時的所有情緒,當然,我也再次的思考了那次法律關于父愛的買斷。我堅信,爸爸不接受那種買斷是我的幸運,但我同時意識到,爸爸其實可以換一種方式來親近我,換一種方式向媽媽表達,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相信年輕的爸爸被買斷工齡后,有了更充裕的時間,他可以多花些時間和我在一起,他可以牽著我的手和我一起散步,可以讓我在他的肩頭聽他講他小時候看到的云彩遠沒有現在的云朵好看,我可以躺在他的懷里讓他看我花兒一樣的笑容,或者他可以采一朵路邊的野花插在我的發髻,告訴我他的心因我而變得柔軟。

如果我會有個女兒,我也會拒絕買斷與她的一份情感,但我想做或者能做的事情,一定會比我的爸爸更多一些。

爸爸,與我相關的那次買斷,我們的意見完全一致,拒絕。你不用在心里留下未曾支付的遺憾,但同時,你要向我道歉,因為你欠我的實在很多。多到可以隨時淹沒你我之間的愛,這一點,我絕不答應,因為我身上流著你的血,我是你生命必須承擔的關愛!

鑫鑫向榮的起點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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