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爺爺家的正式落戶,讓我有了新家,屬于我的空間是兩塊木板拼接搭建的床,除此之外,我還可以在寫作業的時候臨時占用一下家里的飯桌。可我盡量不占用,我總是在學校完成所有的作業,免得回家制造麻煩。
有時因為太想念姥姥,我會偷偷溜去姥姥家,因為我知道姥姥家的大門會永遠向我敞開,雖然,有時會趕上舅舅或者二姨的白眼,但能和姥姥短暫相聚,還是我一直都盼望的事。姥姥幾乎時刻準備著迎接我的到來,每次都會為我準備好我最喜歡吃的她做的雞翅和煎雞蛋,還有從小一直都愛的梨水。我在姥姥的目光中狼吞虎咽,再將梨水喝個精光,然后就在姥姥的大腿上,說著班里的新鮮事,講著老師們對我的評價,從來不提我在爺爺家的生活,姥姥似乎和我有默契,從來也不主動問。這樣的短暫時光,總是那樣的愜意和輕松,直到不得不離開時,姥姥會提醒我該回爺爺家了,我每次回家后總能在自己的書包里發現不多的零用錢,我從來都不會花姥姥給我的一分錢,我就讓它們陪著我,因為那些紙幣上有姥姥的溫度和味道,我不能讓它們離開我。
一次,回姥姥家,我正和姥姥聊得開心,二姨來了,見到我當然就是慣有的討厭,看著我剛吃完的空碗,她開始了對我的評價:“姥姥家的狗,吃完就走。”尖利的聲音加上刀子樣的眼神,深深的刺向我的心。我從姥姥的腿上起身,姥姥站起來:“怎么說孩子呢?是我讓她吃的,我愿意。”二姨不依不饒:“我不愿意,你花錢喂狗,我管不著,但是你病了,我得管,你把自己的錢花了,養個沒人要還賴在這兒的狗,絕對不行!”姥姥辯解:“孩子好幾天沒來了,想我來看看,說說話,又沒影響你什么?你說話客氣點兒,當姨的,一點兒樣子都沒有。”二姨更兇了:“誰稀罕給她當姨,她媽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自己的孩子都不管,留下個野種還要拖累別人。”我心里堵的要命,怎么說我,我都可以忍受,但說我的媽媽,我是絕對不能接受的,于是,我大聲怒吼著:“不許說我媽!”二姨被我的大叫嚇了一跳,因為我在她面前從來都是逆來順受,我的反抗瞬間挑戰了她的尊嚴,她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可她絕不允許我有這樣的行為,她沖向我,舉起右手掄圓了給我一記耳光,我被打得一個趔趄,身子一晃,重重的摔在地上,姥姥趕緊把我扶起,我已經滿嘴是血,我用手捂著臉,頭很疼,耳邊嗡嗡作響,眼前冒著金星,姥姥一下蹲在地上,抱著我哭了,二姨也許也沒有想到是這么嚴重,過來想要攙扶姥姥起來,姥姥更加用力的抱緊我,身體用力一扭,一下子摔到地上,我覺得到處都疼,干脆哇哇的大聲哭起來。滿嘴的血腥讓姥姥一下子慌了神,急忙起身,將我拖進衛生間,讓我漱口,洗臉。我突然覺得嘴里有個東西,吐出后,姥姥拿起來一看,我的一顆牙,姥姥大驚,給我用水清洗,張開嘴挨個看牙,確認沒有其他的牙掉落,姥姥的表情才稍微松弛下來,姥姥開始和二姨爭吵,主要討伐二姨不應該這樣粗暴的對我。可我心里卻已經不在乎了,用一顆牙阻止二姨對媽媽的攻擊,我保護了媽媽的尊嚴,也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值得!
二姨與姥姥的爭吵已經不可收拾,而罪魁禍首就是我,似乎二姨越來越生氣,索性揪起我的頭發,將我拎出了房門,姥姥在門內呼喚我的名字,我也拼命拍著門喊著姥姥。可是,二姨死死的守住了房門,任憑我們撕心裂肺的喊叫。鄰居的一位阿姨出來詢問到底怎么回事?我停止了哭喊,無力的癱坐在屋外的樓道上。阿姨把我扶起來,拉進家門,唉聲嘆氣后,塞給我一個蘋果,我突然聽到家里的門打開的聲音。我急忙放下蘋果,出了門,看見姥姥晃晃悠悠的向外走,邊喊著我的名字。我從后面追上姥姥,一下抱住姥姥的腿。
那天,姥姥將我送回爺爺家,表情好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似得,始終抬不起頭。爺爺根本就沒當回事,因為打孩子在他眼里太正常不過了,繼母遠遠的看著姥姥,臉上顯出一份解氣的表情。姥姥沒有多停留,最后連看我一眼就算告別的勇氣也沒有了。我追上姥姥,輕輕的說:“姥姥我沒事,你放心吧,不疼,我還會長新牙的。”姥姥一下子失聲痛哭起來,渾身顫栗著蹲下。我緊緊的摟住姥姥,為她擦著眼淚。姥姥就一直抱著我哭,直到眼淚哭干了為止。
那天我怎么回到爺爺家我已經不記得了,那天晚上是不是吃了晚飯我也絲毫想不起來了,但我記得姥姥的頭發被一陣風成了灰白色,姥姥臉上突然被淚水沖出幾條很深的皺紋。我也在睡醒后一下子長大,我再也不是昨天那個喜愛和姥姥說話的孩子了,我的世界多了思考和克制,即使我再想見到姥姥,我也要盡量克制自己不去見,即使我再想說的話,我也要只對自己說。
二姨的一記耳光,換來了爸爸對我破天荒的照顧,讓繼母放下了對我的百般挑剔,爺爺更是由此規定我少去那個不該去的地方,明確我的家就在這里,誰也不能輕易對他的孫女下手。我的生活都因為這重重的一擊,有了變化。上下學接送變成了爸爸每天必須完成的科目。繼母給我飯菜時,再也不會把碗筷重重的摔在桌子上。我被爺爺安排在他手邊吃飯,連一直都嫌棄我的奶奶偶爾也會往我碗里夾些菜,我似乎真的成了這個家的重要成員。那一刻,我真心感激二姨的那一記耳光,她無意中給了我一張成為爺爺家正式成員的門票。
多年以后,當我再次想起那記耳光,想起從那以后自己的改變和成長,我才真正懂得了它的價值,沒有那一記耳光,我不會修改任性,不會在自己覺得開心時顧及他人的感受,而這樣的修改和懂得,在我后來的工作中使我受益頗多,讓我走上了通往成功的道路,我突然意識到,二姨送給我的不僅僅是一張通往爺爺家的門票,更是我推開成功之門不可或缺的門票。
那記耳光讓我在血淋淋的事實中,看到了自己的位置,知道了自己的力量,更看清了自己應該有的姿勢,那是二姨一個最直接的情緒反應,雖然當時很痛,但那只是表面的損傷,沒有留下任何的后遺癥,而且后來我長出的新牙一點兒也沒有受到影響。
而在我長大成人后,那些同事間,朋友間,甚至是愛人間那些無聲卻更有力量的耳光,我的痛又何止是掉顆牙那么簡單?我也在這樣的各種耳光中重新看清屬于我的一切,有了二姨那記耳光的經驗,我總是比別人先一步找到自己的位置,我不斷的調整自己的姿勢,不斷的取得進步,因為我心里始終裝著那張能贏的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