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那樣的萬念俱灰,走過那樣的極端放棄,我不知道屬于自己的路到底要怎樣走下去?我最不能面對的人就是姥姥。聽說她吵著要見我。可我該怎么去面對那雙眼睛?怎樣去說自己的心痛?我找了一個最恰當的理由住進爸爸的家。借口向爸爸討要因我而產生的費用,還希望他能負擔些我的大學學費。但我知道這些都是我不敢面對姥姥而必須要偽裝出來的強硬。
在爸爸家雖然依然是無休無止的爭吵,變本加厲的承擔,但我的日子卻給了我少有的安全感。我希望更多的將自己置身在是非中,那樣我就可以暫時逃開那個腦海中始終揮之不去的見面。可是,時間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飛快的奔跑,終于,姥姥給爸爸打了電話,宣布了我必須回家的時間。爸爸的傳話,讓繼母拿到了名正言順轟走我的令牌,我多一分鐘的停留,都被她放大成沒良心。我不得不離開爸爸家。游蕩在那條常常往返的路上,卻覺得腳步沉重,真希望那路沒有盡頭,想著姥姥對我的抱怨,對我的失望,還有那個我自己都覺得很自私的行為,她會不會又住進醫院,我寧愿自己死一千次,都不愿意讓她受到一秒鐘的傷害,我真的沒有了行走的力量,于是,我坐在了那棵看著我長大的老樹旁。低著頭,我看著自己的身影被黑暗吞噬,又在路燈下看著自己的影子在身邊逐步拉長,我還是沒有站起來的勇氣。此時,一雙溫暖的手搭在我的肩頭,不用看我就知道那是姥姥的手,我不敢抬頭,更不敢看她的樣子,頭就那樣越埋越深。姥姥沒有和我說話,而是與我并肩坐在了那棵老樹旁,那一刻我想起我們曾經在這里看著太陽落山,說著關于我長大后的未來,可此刻我的未來究竟會在哪里?那個未來要我怎樣走過,我真的沒有了任何設想它的理由。街上的車流由擁擠變得稀少,人們從喧鬧變得漸漸安靜,我突然意識到夜已經很深了。一陣風吹過,讓我從涼意中驚醒,我身邊坐著的姥姥此刻是不是已經被那風吹走。我猛地轉過頭,迎著我的那目光依然是那樣的溫暖。我的淚止不住的流下來,姥姥摟著我,將我的頭放在她的胸口,輕輕的拍著我抽搐的身體,所有的原諒就在那熟悉的肢體語言中化為烏有。
哭夠了,累了,姥姥拉著我的手回到了那個我最放不下的家,姥姥給我打來了一盆熱水,讓我好好泡泡腳,說我從小身體就弱,今后要學會多心疼自己,那一瞬間我覺得很慚愧,我結結實實將姥姥摁在床邊,把她的雙腳泡進了那盆熱水中,我的手撩著水面,從小姥姥給我洗澡,喂飯以及所有關于我們相處的記憶都隨著那有溫度的水慢慢在我的腦海中蕩漾開去,我那樣愛的姥姥,為她我做的實在太少了,我所謂對她的好與真正她為我做的簡直不成比例。我感到萬分羞愧,我有什么權利在還沒有回報她一點點好的時候離她而去,我為那種極端感到后悔,我情不自禁將頭埋在她的雙膝上哭泣。那次哭泣,成為我后來很多艱難時刻一定會想起的畫面。那哭泣曾經無數次給了我頑強的理由。
洗完擦干她的雙腳,看著歲月留在她腳上的老繭,想著那很多的老繭大致都與我有關,我忍不住去握緊她的腳,姥姥笑著說人老了,老繭老皮的多難看放手吧,她讓我這個在眼中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盡早學會照顧自己,而不要像她一樣只顧著心疼別人。她趿拉著鞋離開的那一刻,我看見了這世上最有美感,最能打動我的一雙行走的腳。
還是那個盆,姥姥打了新水,這回她讓我必須洗完再睡覺,我一下子回到了童年,那種必須要順從的命令,卻讓我覺得那樣的親切。我乖乖的坐在那里,將腳放入水中。水的暖,水的清,和那種被愛包圍的存在感,讓我的心安寧了起來,在我沒有完成對姥姥的回報前,無論要面臨什么,經歷什么?我都將勇敢的面對,只要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沒有放棄的權利。
姥姥看著我鉆進薄薄的夏被,習慣的拍著我入睡。我就在那樣的拍打中安然入睡。我所能想到的所有暴風驟雨,就在我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第二天醒來,姥姥將一個鼓鼓囊囊的書包放在我面前,告訴我可以為新的大學生活做準備了,我簡直不敢相信,幸運就這樣到來了,當我邊問邊打開那個包時,看見那些面額不一,卻被姥姥精心分類捆綁好的紙幣和鋼镚,我的心就像是被尖刀刺入般痛,我看到了那些錢背后姥姥哀求的臉,或者淌著汗水的辛苦,我用力合上那個裝著我學費的包,姥姥笑著讓我別嫌棄,說如果不好帶就去銀行換成百元的鈔票,或者干脆就換成一張卡,那樣帶著會安全許多。我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呈現出來的是怎樣的表情,但我知道那些錢幣的樣子會深深的留在我心里最柔軟的角落,我對于零錢所有的好感大約就在那一瞬間形成的。
姥姥的救贖不是簡單的解除了我邁入大學的困難,她救贖的是我那顆不敢面對生活的心,那一次救贖,給了我真正的希望。我幾乎不敢想象如果沒有那次救贖,我的未來會為我打開怎樣一道命運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