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我被派往鹽城出差,辦完事,急于趕回武漢的我,沒有買到坐票,只好購一張站票匆匆跳上火車。
車上人很多,回家過節的迫切都寫在臉上,車廂內漂浮著各種躁動,似乎稍微不小心就會點燃情緒,讓整個車廂內的人都沾上火藥味。我看著窗外不斷劃過的風景,想著自己的心事。那外面的寒冷和窗外大片的蕭瑟讓我找到了熟悉的冰冷。冬天總是讓我覺得很像自己,所有的生命都為了年的繁華藏起了自己,這個不適合任何生物生長的季節,要活著就必須依靠心中的信念。有太多的種子抱怨冬的寒冷,卻忘了即使冰冷,土地還是想盡力的擁抱一切釋放溫度。可我卻是個怎么做也不會迎來親人擁抱的人,只能遠遠的想象被抱著的溫暖。
看著車廂里的人群,我估算著到底有多少人像我一樣被拋棄,沒有,因為他們的表情是一定會獲得擁抱的那種堅定,在他們的心里,享受擁抱就是回家的唯一理由。擁抱的背后更是說不完的關心,道不夠的情意,那才是對自己一年勞累的最高獎賞,那種用愛泡過的心,可以抵御一切苦,因為值得。想著我的心從未被那樣暖過,我不由的晃動了一下身子,這一晃闖了禍,從我身后走來的一位端著剛泡好泡面的女人正好被我撞了一下,方便面的熱水散了一地,她臉上馬上露出了不快,盡管我連聲道歉也阻止不了她的憤怒,她的大聲抱怨,讓整個車廂的目光都投向了我,而我此刻能做的就是不斷的安撫和解決她的不滿。可能是我的道歉讓她覺得沒有達到她想要的真誠,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嘴里帶出不干凈的詞語。我為了早點兒了事,給她十塊錢,做為弄翻她東西的賠償,可這錢拿到手里,她竟然開口大罵,起初指責我有錢有什么了不起,錢可以補償一切嗎?后來她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直到指責我是個禍害,錢來的不干凈。我的憤怒一下被激起,紅著臉厲聲喝斷。此時,一位年邁的老太太匆忙過來,一邊拉走那女人,一邊向我連聲道歉,后來我得知那位老人是那女人的母親,那女人多年以前離家和自己的男人去城市打拼,幾年后日子越來越好,生了兒子,買了房子,可那男人卻向她提出離婚的要求,因為他愛上了那個城市中很年輕的一個女孩,他們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那女人再怎么哀求也沒能讓男人回心轉意,法院還將她的兒子判給了她的男人,她受不了那樣的打擊,徹底崩潰,住進了精神病醫院。那個男人支付了治療費,之后讓她的家人將她接走,那個老太太就是來接這個她多年沒好好疼愛的女兒的。我看到那老太太眼睛里的淚光,她的臉瞬間幻化成姥姥的臉,一樣的眼淚,一樣的心疼。我的心不僅絞痛起來。汗水一下流出來,眼前一黑,我倒在了過道里。
再醒來時,我已經坐在一個靠走廊的座位上,我的身邊站著一個典型的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孩,他用一雙關切的眼睛看著我,臉上掛著笑容。我本能的道謝,并且堅持表示我好了,請他坐到讓給我的座位上,他用雙手按住我的肩膀,讓我好好休息。說完遞給我一瓶熱的飲料,讓我喝下補充一下體力,他說剛才他已經讓車上的醫生過來給我做了簡單的檢查,判定我只是有些低血糖,休息一下就會好的。此時我才認真端詳起這個男孩。他的臉有些圓,眼睛大大的,五官很端正,我想在學校他一定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帥哥,看他的穿著,感覺他的生活條件還可以,他身上那種陽光,讓我斷定他一定不缺少父母的疼愛。這讓我的內心有了點兒小小的妒忌,從那以后我的表情一定是那副冷冷的,不讓人輕易接近的樣子。我詢問他在哪里上學,他說在武漢大學,我心里立刻和他有了親近,可想起自己當初迫不得已的離開,我的心馬上又多了幾分自卑,我嘴上說那所學校很普通,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么喜歡那所曾帶給我歡樂的大學,我多少次夢見自己漫步在那個通往教學樓的小路上,我的言不由衷讓我們之間可說的話越來越少,我看到他臉上的失望,看到他渴望繼續交談目光,我抓得住那種失落,此刻,他一定很后悔當初給我讓出空間讓我好好休息,想到這里,我索性站起來,他看著我倔強的表情有些困惑,我將他強行摁到座位上,嘴上說些言不由衷的話,他的眼中瞬間閃出被誤解后的委屈,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剛才那個女人的心理狀態,我怎么能忍心去傷害這么純良的心?我的愧意涌上心頭。目光有意的避開他的臉。也許他懂了我的回避,再次起身。輕輕的說:“姐姐,你坐吧,你需要休息,離到站還有四個小時呢?”說完他將我塞進了座位的空間。我的鼻子一酸,強行將眼睛閉了起來,還拉高了圍巾,遮擋自己的臉。之后我沉默著,聽著他的呼吸,感受他的活動,可沒有再吭出一聲,一直假裝睡覺,直到我聽到他的離開,他與別人的告別,我沒有再看一眼他的勇氣。可那張臉卻深深的留在了我記憶的深處,直到現在看見學生模樣的男孩,我的心都會有溫暖的感覺。
那次陌生的溫暖,曾經在很多年后還讓我感動著,那次出差的歸途,因為他讓我記得那路的短暫。那次沒能說出口的告別,成為我心中很深的遺憾。后來,我很重視每次與人告別,我想這是我因他而有的改變,是我對那次錯過的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