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了我的至親,我開始了新的崢嶸歲月,忙來忙去,轉眼間春節將至,姥姥來電話叮囑我這個春節一定要回家過,我嘴里說著現在工作太忙,但心里卻不忍讓她失望,可真到了回家的前夕,我的精神壓力反而加重了許多,那個故鄉對我而言除了對姥姥的惦念,留在我心深處的是太多的傷痕,太多我永遠也不愿意提及的往事。
回家對我來說是心里一直盼望著的,但真到抬腳時,那個行動卻萬分艱難。別的事情先不去講,單是應付那些親人們的禮物就足夠我費心,太輕的禮物他們會借故發動我不孝的戰爭,那些陳年的往事就會又被他們翻出來叫罵,太重的禮物又會引爆他們對我收入的猜測,那些關于我父母的不良影響導致我那樣輕易的出賣自己的道德底線,無論我考慮的多么周全,在他們那里都會引發不可避免的一番口水,我其實不是懼怕他們對我的態度,而是真的不愿意因為他們的口無遮攔讓姥姥的那些老傷疤發酵,導致她身體的不適。
今年我不想再費力不討好的給他們準備禮物了,不如直接給他們錢,讓他們自己去買自己用得著的東西,主意已定,我的心稍安,但到底每人給多少錢?是不是要來個統一標準?又成為了新的難題,我拿不定主意,偷偷給姥姥打了電話,姥姥堅決反對我的做法,說這樣的親情就不是情了。于是我又改回了老的套路,硬著頭皮給大家準備禮品,每家每個人都分門別類的做個精細的安排,直到把全家上下幾十口人的禮物都準備齊全,也真的到了必須回家的時刻。
那一晚我真的睡不著覺,我的眼前晃過那些我熟悉的親人的臉。先是大舅和舅媽還有那個一直說美甲店賠本,一直向我借錢的表姐,我已經先后給她那個小小的店鋪5萬塊錢,當她又打來電話求助時,我拒絕了,但我知道這次回去,他們一家對我一定是一副冷冰冰的臉。然后就是那個打過我一記耳光,還罵我連條狗都不如的二姨了,雖然我之前每次都會為她多準備些禮物,甚至每次都偷偷的塞給她一些錢,但我知道只有她會真的幫得到姥姥,真的讓姥姥在伺候姥爺時省些力氣,還有三姨和小姨,每次都是為禮物而來,走時臉上掛著不滿,但每次我相信她們走出姥姥家回到自己家,家里的人都會羨慕她們有這樣一個孝順的晚輩。最后是我的姥姥雖然我每次買的東西她都不舍得用,每次都叮囑我不要亂花錢,但總要在我臨走時,給我兜里裝上幾張百元大鈔,說那是壓歲錢,拿著圖個吉利。她明知道我不缺錢,但每次都會問我用不用把那些藏起來的錢帶回去?她才是唯一讓我回家的理由。想到這里我問了自己一個問題,今年給媽媽的禮物她會來拿嗎?會不會又是在我走了之后的某日匆匆去姥姥家打個照面,這么多年我帶給她那么多的禮物,她到底會喜歡哪一件?有沒有一件是她一直都帶在身邊,只為想起我?為什么她那么多年都沒有回姥姥家過春節,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盡管姥姥曾經告訴我了原因,但我還是想從媽媽的嘴里聽到一個我能理解的解釋。我的春節從來就沒有媽媽,就更不要說和爸爸一起過節了,每次姥姥逼著我去拜年,可我大包小包的一出現在門口,就被繼母收了東西后擋在門外,她總是很客氣的說心意他們領了,但回家和姥姥家人一起過節很難得,就不耽誤我時間了,有時我請求向爺爺請個安,都被繼母拒絕,她說爺爺歲數大了,受不了任何驚嚇,似乎我是個魔鬼,我的出現會讓爺爺一家如臨大敵,當問起我的爸爸,繼母總是說那個死鬼好久都沒有回家了,估計又死在牌桌上了。就這樣我從上班之后就一直沒有見過我的爸爸,看來他也早就把我趕出了他的生活,也許他有那個女兒就足夠了,我真的是一個負擔,終于可以不用看見我這個多余的人。想著這些煩心的事,我心深處的那些傷痕又開始了隱隱作痛,故鄉對我而言就是存放我傷疤的容器,我想著那些傷,望著天花板,迎來了出發的時間。
我自己的行李很簡單,只有幾件換洗的內衣和另一身外套,碩大的行李中塞滿了帶給家人的禮物,當然還有很多東西只能另外裝一個行李,到了安檢處,還是老辦法找個好心人替我分擔行李躲過了超重的罰單,我還是懷著忐忑回到了姥姥家。
如我所料舅舅一家拿了屬于他們的禮物后說有事都離開了,臨走還不忘加上一句,既然沒錢借了,就不要買這么多的東西了,他們怎么承受的了?三姨和四姨顯然是約好來這里例行公事的,拿了禮物,相互比對一下,嘟囔著離開。只有二姨遲遲沒有露面,聽姥姥說最近她婆婆病了,她的負擔比之前更大了,我不免開始有些心疼她,雖然她那個人有時很可惡,但總體上說她對老人那份關愛,是家里其他人都做不到的。雖然二姨已經離了婚,但面對那個與她打鬧了十幾年的婆婆,她還是沒有放棄,就這一點,我對她就有了些敬意。不管之前她使用那樣惡毒的話刺傷過我的心,但此刻,我覺得我更應該多給她些實際的幫助,讓她能輕松一點兒的面對困難,我在心里計劃著這次要多留些錢給她。
我將要離家的那天早晨她終于來了,因為姥姥說每周的固定兩天她都會過來把姥姥家清潔一遍,然后和姥姥一起給姥爺清洗身體,之后把所有的姥爺的床單被罩等因為行動不便不小心弄到床上的大小便都收拾干凈后才離開,雖然從她進門到她出門她的嘴總在不停的指責和謾罵姥姥的無能,和社會的不公平,但她干活的手卻從沒有耽誤一分鐘,那天她也是照例來照顧姥爺,幫姥姥打理那些日常的家務,看見我在家,她又開始了對我的種種指責和猜疑,說到憤怒處還真有些生氣,說我除了會回家的時候帶些沒用的東西來顯擺,根本就沒對這個家做出一點兒貢獻,我不想爭辯,因為這些的確是實情,但姥姥聽不過去了,就打斷了她對我的指責,這一下她真的發起火來,說如果真心疼姥姥就應該每天都回家幫家里干活,而不是像個客人一樣做完客就走,我正好要拎著行李出發,她的憤怒讓我慚愧不已。我站起的身體重新又坐回到椅子上,姥姥給我解圍,讓我不要晚了,誤了飛機很麻煩,我借坡下驢的離開了家,但我的臉一直通紅,二姨的話像又給了我一記耳光,讓我只有羞愧,姥姥讓我別太往心里去,我點頭離開,天氣很冷,我強迫姥姥先上樓回家,而我獨自在街上等出租車,可是半天也沒有看見一輛車的影子。就在我張望的時候,二姨跑到我身邊,竟然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她哭著讓我原諒她,她說姥姥將我留給她的錢拿給了她,還和她說了我對她的敬意,她哭著說其實這些年我給的那些錢總是讓她在最艱難的時刻挺了過去,她心里一直很感激我,只是生活總是不斷的給她壓力,現在的她已經完全被生活打垮,她那張破嘴總是對我口是心非,讓我一定原諒她。她的舉動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家里對我最恨的二姨其實是親人里是心最柔軟的一個,我被她的話深深的打動,我急忙將她扶起,告訴她其實我一直覺得她對姥姥姥爺最好,那些錢就是對她的獎勵,讓她別放在心上,她第一次用最親切的目光看我,而我這才發現她已經不是那個能叉著腰在街上撒潑的年輕的二姨,她由于過度的操勞已經半頭白發,她的身體遠不如年輕時剽悍,現在的她已經被生活壓得有些彎腰,看著她這樣巨大的變化,我突然生出了一些同情,我用手撫摸著她的手臂,告訴她我已經長大了不管之前多么不中用,現在是時候可以為家里分擔一些了,于是我說今后姥姥這邊請她找個保姆來照顧,錢由我出,她專心照顧自己的婆婆就好,一句話又點著了她的壞脾氣,她說自己的親爹要別人照顧不像話,警告我不要以為有錢就能找個像自己一樣精心照顧姥爺的人,那份父女情是給多少錢別人都辦不到的,然后又說了一句我不懂,因為我沒有爹,但說完,她就用手捂住了嘴,但我并沒有被她剛才的話傷著,反而從她的話語里聽出了許多真情。我最后和她達成一致,由她繼續照顧姥爺,但我會每個月給她寄一些錢作為給她的補償,她猶豫了一下,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們結束了那場對話。
這次的返鄉讓我對故鄉有了新的感受,對家人我也有了新的認識,故鄉不只是我傷痕的容器,更是我人生的燈塔,當我在現實中迷失方向,那個燈塔發出的光亮總讓我望著它的方向調整自己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