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眠將碳酸鋰片碾成粉末時,窗外的雪正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墜落,她抬眼向窗外望去,竟有種時間凝滯的錯覺。此刻診療室的加濕器噴出白霧,在元寄夢的睫毛上凝成細密的水珠,像極了平安夜櫥窗里的糖霜人偶。
童童蜷縮在診療床上熟睡,卡通睡衣肩線處露出淡青色的舊傷。腕間的電話手表每隔十分鐘震動一次,那是陸聞風設置的定位提醒。元寄夢數著震動的次數,直到第三十七次時突然開口:“他把我認成十七歲的你。”
這句話像把生銹的鑰匙,卡進了林眠眠記憶深處的某個鎖孔。她想起兩年前的初診記錄,陸聞風描述初戀時用的正是這個比喻:“她眼尾有顆會下雨的星星。”鋼筆尖懸停在處方箋上,墨跡在“創傷后應激障礙”的診斷欄洇開,化作一只扭曲的飛蛾。
“你今天看望他的時候,你就該告訴他童童生父又出現糾纏你們母子的事。”林眠眠用鑷子夾起浸透酒精的棉球,冷光下元寄夢的月牙胎記宛如神秘字符。話音未落,藥盤突然被掀翻,氟西汀藥片滾落到童童熟睡前畫的蠟筆畫上——畫里穿風衣的男人牽著戴兔子帽的小孩,背景是用金色水筆涂抹的星空,角落卻洇著可疑的暗紅。
“然后呢?讓他像五年前的你一樣逃走?”元寄夢語氣冰冷,隨后扯開高領毛衣,鎖骨下方新鮮的疤痕組成殘缺的“風“字,每個筆畫轉折處都結著黃膿,“你們這些活在日光下的聰明人,只會教別人怎么正確地去死。”元寄夢歇斯底里地拍打著桌面說道。
一旁熟睡的童童猶如受到驚嚇卻陷入夢魘一般,孩子閉著眼呢喃道“叔叔救我”,一雙手在空氣里亂抓。元寄夢慌亂的走到童童身邊,手掌輕拂他的頭發,“不怕不怕,叔叔在的,媽媽也在。”溫柔的態度與剛才相比判若兩人。林眠眠握緊鑷子的手微微顫抖,眼鏡鏡片在冷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記憶碎片——那個暴雨夜,當她終于找到躲在圖書館地下室的陸聞風時,他正用美工刀在手臂上計算兩人分手的倒計時,血珠仿佛一個個三角函數符號自手臂上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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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聞風在午夜驚醒時,病房正在播放走調的《平安夜》。他扯掉頭皮電極片,金屬夾在蒼白的皮膚上留下十字形紅痕。床頭擺著個嶄新的玻璃罐,里面放滿了他用各種卡通紙片折成的星星,最頂端的藍色星星表面貼著童童的卡通創可貼,而床的另一邊是元寄夢在輕伏而睡。
“眠眠...“他撫過元寄夢的頭發,記憶像接觸不良的老式膠片。恍惚間回到五年前的此刻,林眠眠拖著行李箱站在路燈下,呼出的白氣模糊了分手宣言:“哥倫比亞大學的認知神經科學項目...兩年...”那時他藏在口袋里的左手正攥著鉆戒盒,天鵝絨內襯被冷汗浸透。
此刻監護儀的藍光里,元寄夢眼尾的淚痣與記憶中的畫面完美重疊。陸聞風嗅到她毛衣間的薄荷煙味,突然想起某個深夜的診療室——林眠眠把臉埋在他頸窩抽泣,眼淚在他襯衫上繪制出抽象的地圖。他試圖拼湊時間線,卻發現記憶存儲卡正在慢慢格式化。
當他的指尖觸碰到她頸側淤青時,元寄夢突然驚醒。陸聞風看見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一個穿著病號服的清秀男孩,頭上頂著一個大大的繃帶,嘴角還沾著鎮定劑的白色殘漬,像偷吃奶粉的孩童。“童童有一天跟我說他想要去看極光。”他露出孩童般的笑,從枕頭下摸出三張皺巴巴的車票,“我們帶他逃到最北邊的城市好不好?票根是連號的...”
元寄夢的指甲掐進掌心舊傷,疼痛讓她記起林眠眠的警告:“解離性身份識別障礙患者會構建虛擬時空。”她輕輕握住陸聞風顫抖的手,像安撫受驚的幼獸:“等你的病好了,我們就坐你最喜歡的綠皮火車去。”說完才發現自己盜用了林眠眠的臺詞——那是診療記錄里記載的,陸聞風記憶庫里殘存的溫柔碎片。
走廊傳來輪床碾過地磚的聲響,元寄夢借口買熱飲逃進安全通道。手機屏幕亮起張昊的勒索消息,以及偷拍她和童童在超市購物的視頻。背景貨架上,“星空棒棒糖”的廣告牌正對著童童微笑的側臉。她點燃薄荷煙深吸一口,突然聽見樓下傳來小孩子哭喊,夾雜著玻璃爆裂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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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寄夢沖到樓下大廳時,童童正被張昊挾持在消防門前。孩子的畫板靜靜的躺在地面上,上面覆蓋了一個破碎的腳印。緊接著她看見林眠眠跪在滿地狼藉中,右手緊攥著半截玻璃輸液瓶,鮮血順著瓶身的貼紙往下淌,在“氫化鈉注射液”的文字間匯成溪流。
“給我錢!我只要錢!”張昊的刀刃在童童頸側壓出血線,扭頭對著突然出現的元寄夢吼道,“不然就讓你的小男友看看,你是怎么跪著求我...”話音未落,陸聞風突然從一旁的電梯間沖出,病號服下擺還連著被扯斷的輸液管,藥液在地面拖出蜿蜒的銀河。
林眠眠看見陸聞風瞳孔里炸開的星光,那是他每次談及元寄夢時特有的亮度,他奪過林眠眠手中的半截輸液瓶,向張昊飛撲過去,此時張昊的注意力都在元寄夢身上,猝不及防下踉蹌倒地,元寄夢抓緊時機迅速的將童童拽到自己懷里,而反應過來的張昊徹底喪失理智,起身用刀刺向陸聞風,這一時刻,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陸聞風用手握住張昊的刀,而另一只手則握著輸液瓶捅向了張昊的腹部,元寄夢的尖叫與警笛聲同時撕裂雪幕。破碎的玻璃碎屑中,童童的電話手表仍在播放陸聞風錄制的睡前故事:“...小王子說,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
童童跌坐在元寄夢的懷里,他拾起破碎又染血的畫板,對著已經變得模糊的蠟筆畫發呆,“媽媽,叔叔被壞人踩的不好看了…”林眠眠蹲下身想安慰他,卻看見剛才陸聞風與張昊爭斗的地面上散落著幾顆星星折紙,她走過去將這些星星撿起,又鬼使神差的拆開了其中一顆,潦草的字跡終于顯現:
「別怕,我會把噩夢都關進玻璃罐」
這是陸聞風記憶混亂期間寫下的囈語,此刻卻成了最殘酷的預言。林眠眠摸出貼身攜帶的鉆石項鏈,吊墜是當年陸聞風用手術鋼打造的月牙。當她終于讀懂項鏈內側刻的“Forgiveme“時,初雪悄然覆蓋了警車遠去的轍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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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聞風被帶進警局時,林眠眠正在急診室縫合掌心的傷口,而元寄夢則牽著童童取來了陸聞風的腦部CT結果,她把CT膠片抽出,放到了林眠眠完好的左手手中,林眠眠拿起仔細的進行查看,生怕漏過一絲細節。她慢慢皺起眉頭,膠片上陸聞風的腦部掃描圖——海馬體附近那片陰影,像極了她論文里研究過的創傷記憶儲存區。五年前那個雪夜,陸聞風就是用這個部位記住了她行李箱滾輪的聲音。
此時急診室的電視機正在播放午夜新聞,女主播的聲音穿透止痛藥的迷霧:“...本市迎來二十年來最長時間連續降雪,氣象局提醒市民注意...”林眠眠看著站在窗邊向外遙望的元寄夢,不禁有些恍惚,這些天的風雪,最后埋葬的會是什么?